我坐在屋子裏麵，不完全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這確切是哪裏。屋子裏零零散散坐了些人。十三個，我幾乎不認他們。除了其中一個。
    誒，偏偏是有熟麵孔的。
    “嗨！”她走過來，略帶緊張地朝我招呼，我用與過去一樣的微笑回應她。
    別忘了你已經死了，我提醒自己，別忘了你現在是誰。
    “真的好想念你。”她在我身邊的空位坐下，眼睛盯著前麵牆上的黑板，笑得慘淡。
    “嗯，我也是。”我心不在焉地回應，一邊思考著這裏為何會有黑板。目光越過她環視屋裏其他的人，沉寂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好在不再認識其他任何一個了。“好在”，媽的，我竟然用了這個詞。
    我重新注視她，五官模糊，但是比其他人都清晰。是她沒錯，上帝在開他媽的玩笑。
    “抱歉，先走了。”我佯裝看表後發現自己快要失約。“有點急事。”
    大概我依舊是個演技派，對方絲毫沒有露出懷疑神色。“哦，好的…再會。”她站起來讓出通道。
    我已經死了，這件事情我明白，但是她明白麼？我的腳步悄聲如故，這曾令我自豪，但現在卻隻能帶給自己深深的恐懼。如果一個生者輕巧的腳步代表著生命的活力，那麼靈魂的悄然則是為死亡所托起。我輕聲溜過走廊，踩著階梯轉過一圈圈嚐試下到底層。一圈又一圈，夢幻瑰麗的走廊變換著方向，朝著地獄盤旋而下。
    不熟識的人類從不無端相聚，人們聚在一起多半是為了吃。十三個人，讓人想起最後的晚餐。這確實是一場盛宴。一場屬於我自己的盛宴，他們則是作為主菜，一來與同桌的其他佳肴混個臉熟，二來給我這個食客過過目。這是多餘的程序，但我們注定要從這裏開始。
    本來以為這很簡單，吃掉一群與自己無關的活人對於一個惡（餓）鬼又算什麼呢？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可不希望在咬斷別人脖子之前聽到那人叫出我的名字。鬼也講原則，認為那不吉利。
    “嘿！感覺怎麼樣？”T是唯一一個歡迎我回來的人，或許這裏除我以外隻有他一個。
    “天殺的。”懶得看他。
    “不合口味？”
    “……”
    “……”
    他總要把冷場的機會留給自己。
    這是我們棲身的地方——一座城堡。人類對於鬼怪的居所這個問題向來有不錯的見解，他們固執地認為我們生活在古堡、要塞、地牢和墓穴裏。不過我們還能去哪？回家？！在爸媽打掃櫥子的時候朝他們抱歉地笑？想在家裏不著痕跡地生活太難了，我們吃人沒錯，但是不想嚇人——特別是嚇唬可憐的爸媽——這不符合職業道德。
    “發生什麼啦？”T還在熱情地大喊，“需要我的幫助嗎？”
    “把你的嘴閉上，否則吃了你。”消失在樓梯口前，我扔下這句話。
    時常好奇吃掉自己朋友是什麼感覺，但這個可不是夢想。真該死！我一點都不想去啃一張自己無比熟悉的臉。不過我確實餓了。
    “你幹什麼去？”跨出主堡大門前T又出現了，不過聲音有點怯懦。校場上灑滿銀色的月光，似乎可以看到領主的兒子們在那裏騎馬練習拚刺。長槍無懼地突擊，滿弓放箭後強烈的震顫，馬兒嘶鳴奔跑，年輕人成長，少女則躲在柴堆後偷偷觀看。“我以為你今晚或許願意陪我下盤十五字棋……”
    我胳膊上搭了件外套，防止夜間降溫。“把自己砍成兩節，祝你們玩得愉快。”
    我過去堅定地認為門衛是世上最有哲理的人。他們與你初次見麵，便會提出那三個問題。“你是誰？”“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對於活著的人，這是紛繁世界中最沒用的疑惑，可是對於我它們又變得至關重要。這是我唯一值得思考的東西。
    我確實已經死了，原因已經記不太清。根據我有限的認知，並不是每個人死亡後都會變成食人惡（餓）鬼，我對自己和T為何被選中都感到很好奇。說實話我倆長得都不想喜歡生吃人的模樣，卻也不反感。倒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死的都很幹淨，頭部完整，腸胃沒有漏到體外。否則不僅妨礙我們的工作，還破壞形象。邊吃邊漏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我知道上哪去找到自己的宵夜，M。我喜歡那迷惑人心的咖啡味。讓我回憶起自己還活著的時侯，曾經多麼的想死。少女的身影在餐廳一角的窗邊，書包放在一邊故作姿態地輕輕攪著咖啡。嘿，典型的女高中生。校服脫在一邊，襯衫粉色和白色的主色調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溫暖柔和。就像薯條一樣。我微笑著敲敲落地窗，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