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這次下山要為門派補充朱砂黃紙之類的基本消耗品，最好能在古玩街淘到一兩件精鐵玉器。
    西門旻寧看著拿著大部分錢離開的師兄，師兄比他聰明，也比他有眼力，所以師兄去古玩街，采買的事隻好由他一個人去了。隻是……他看看手中還剩下的錢，困惑的皺起了眉，隻是不知道這些錢夠是不夠。
    清晨六點，正值冬季，臨山小城的上空還是墨一般漆黑，幾顆星子閃爍，不甚明亮。城內靜悄悄一片，緊閉的窗戶上結出了霧蒙蒙的霜花，此刻還沒有多少人起來。
    街道上冷清，兩側的梧桐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幹瘦骨嶙峋暴露在幹燥的結冰的空氣裏，有些蒼涼。路燈在寒冷的天氣裏亮著，橘色的燈光卻一點都不暖人。
    西門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將手兜進寬大的衣袖裏，一個人踩著堅硬的土地，熟門熟路的穿過一條條狹長的小巷，打算去常去的那家店買齊師父清單上要求的東西。
    雖然是修士，但不得不說，這天還真冷啊。
    吹過臉龐的冷風宛如冰刀子，皮膚被割得生疼，西門旻寧禁不住縮了縮脖子，抬手解開束發的帶子，讓長發披散下來，至少可以擋去一部分的寒風。
    “嗒，嗒，嗒”的腳步聲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回響著，孤單又冷清，路燈在他身後拖出長長長長的黑影，模模糊糊的好像要融進這個黑夜裏。西門旻寧嗬出白氣，目光漾出淡淡的溫和笑意，也難怪這種天氣大家都不願意下山采購了，他能幫上大家的忙，真好。
    --雖然的確凍得人難受。
    拐個彎，再走幾步路就該到鋪子了。
    總算能避避寒風了。
    這麼想著，他也不禁有些迫切，加快了步伐。不過因為性急的沒有注意到腳下，在拐彎的時候，腳下跨到了軟`綿`綿的東西，不由一個趔趄跌坐到了地上。
    冬天的土地都好像結成了大冰塊疙瘩，又冷又硬，他一手撐住了地麵，沒讓自己摔得太過狼狽，再抬頭，想看看絆住自己的是什麼東西，卻赫然對上了一雙沒有波動的灰色眼睛。
    人？
    怔了怔，他才看清楚牆角陰影裏這孩子的模樣。
    也不能說是看清，西門最多能從他瘦小的身材上看出他是個孩子，而這孩子的麵龐髒兮兮的，隻有一雙灰色的眼睛漠然的看著他，裏麵沒能映出他的影子。
    亂糟糟的短發，暴露在外麵的髒汙的皮膚，西門旻寧皺了皺眉，這麼冷的天……
    他伸手觸了觸孩子的臉，冷得像冰，像是能凍傷他的指尖。
    怎麼會這麼冰？
    “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家人呢？”他目光柔軟的看著麵無表情的孩子，一個字一個字問得緩慢，想讓小孩聽清楚。
    小孩子的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看著他……或許隻是看著他的那個方向。
    歎了口氣，西門努力笑得更加溫和，試圖讓小孩相信自己：“告訴哥哥，哥哥帶你回家。”
    小孩依然一動不動，宛如雕塑。
    或許，是被拋棄的孩子吧？
    西門旻寧看著小孩髒亂的一身，忽然恍然，所以才說不出家裏的地址，所以才在這麼冷得天氣裏一個人呆在街道上。
    但再在地上這麼坐著，一定會被凍傷。西門旻寧心生不忍，朝小孩伸出手去：“至少，讓哥哥帶你去溫暖的地方，喝一碗粥，換一身溫暖的衣服。”
    小孩子沒有拒絕他伸出來的手，眼珠子動了動，終於準確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嘴唇張了張：“音爵。”
    “音爵？”西門抱起了孩子，怔了怔，反應過來的揚起笑容，“你的名字？”
    音爵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凍得僵直麻木的身體透過一層薄薄的衣服感受到暖融融的熱度，好像能將他融化在這個單薄的懷裏。
    沒有去近在咫尺的店鋪，西門旻寧直接轉身，朝大街邊才搭起不久的小店走去。
    隻是到了小店，在明亮的燈光下，他仔細的看清了這個叫音爵的孩子，才更加心疼起來。
    他裹著破舊肥大的髒棉襖，全身都髒兮兮的，明顯營養不良而略顯枯黃的頭發淩亂地糾纏在一起。除了年紀小了些，身體更瘦弱單薄了些，他看起來就和大街上那些其他的乞丐一樣。
    但他有一雙太過於明亮的眼眸，溢滿了不符合他年齡的滄桑感，那絕不是一個乞丐所能擁有的眼神--那是狼的眼睛，孤傲而倔強，還有著濃濃的戒備，待仔細看去，卻又是一片寧靜默然的灰，靜得仿佛沒有絲毫的波動。
    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怎樣的經曆，才能凝煉出這樣的一雙眼眸呢？
    西門旻寧想不出來，也不忍心再去猜想，他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袋紙巾，一手托著音爵的下巴，一手拿著紙巾沾了杯中的熱水細細地為音爵擦拭臉頰，整個過程中，音爵一直睜著那雙毫無波動的灰色眼眸定定地望著他，仿佛隻是沒有焦距的恍神，看起來卻有一種專注而犀利的錯覺。
    之前因為髒亂而看不清楚，直到擦幹淨了音爵的小臉，西門旻寧才發現這竟是一個如此可愛美麗的稚童。
    五官小巧而精致，一張凍得青紫的薄唇在此刻已有了回暖的跡象；一雙灰色的眼眸亮如星子、靜若深淵，隱隱約約的似有光華流轉；濃密而細長的睫毛仿若兩隻振翅欲飛的墨蝶，隨著眨眼的舉動撲閃撲閃的，甚是可愛；臉色雖然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蠟黃，卻也不難看出其白`皙細膩的本質，配合著小孩子稚嫩的身軀，莫名的有一種雌雄莫辯的美麗惑人。
    西門旻寧不由地想到了古卷中觀音座下的招財童子，不小心笑出聲來，惹得音爵一個困惑恍惚的眼神，配上他那張雌雄莫辯的俊顏，簡直可愛到了極點。
    西門見此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小孩的頭發，將桌上的一個帶青花的白瓷盅推到音爵麵前，“喏，已經快放涼了，先吃東西吧。”
    音爵沒有推辭，伸手揭開了瓷盅的蓋子，頓時，一股奶香味撲鼻而來，灰色的眼眸一閃，不知是否是因為熱氣的熏染，空洞無波的眸子看上去有一種水光瀲灩的錯覺。
    因為身材有些矮，音爵幾乎是半趴在桌上的，大概是因為長時間的冰凍而變得僵硬，不甚靈活地握著勺子的手輕微地顫動著，當送入口中的時候，湯汁幾乎已經灑了一大半。
    見到這般情景，西門旻寧心中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似的，微微的泛著酸澀，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他伸手奪過音爵手中的瓷勺，觸手的冰涼一直傳遞到他的心上，他伸手將音爵小小的身軀抱到懷中，一手將兩隻凍得僵硬的小手包入掌心，一手小心翼翼地將湯汁送到小孩的唇邊。
    音爵配合地張開嘴含住勺子，精致的小臉一瞬間皺成了一團，像極了一個粉`嫩的小包子，他吐了吐舌頭，頗有些委屈地望著西門旻寧，“辣。”
    “辣？”西門疑惑地嚐了嚐味道，頓時了悟，“那是薑汁，驅寒暖胃的。”
    西門隻知道淋了雨或是受了寒就應該喝薑湯，之前就是怕小孩子受不了薑湯的辣味，才特意選了薑汁甜牛奶，沒想到對小孩子脆弱的味蕾而言還是有些過於味重了。
    西門正猶豫著要不要換成別的，小音爵拉了拉他的衣袖，直直地望著他，緩慢而低聲地說：“繼續。”
    西門略一怔，然後喜滋滋地繼續喂食，小包子這一次沒有嫌辣，老老實實地一口口咽了下去，小小的一盅湯很快便喝光了。
    摸了摸小音爵逐漸變得暖和起來的雙手，西門旻寧滿意地點點頭，接下來做什麼呢？
    數了數兜裏的錢，又看了看懷中小包子那肮髒而單薄的破棉襖，心中有了定論：嗯，買衣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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