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牆紅門，金色門框，一枝紅杏從牆頭羞澀地探出頭來。
    小乞丐怯怯地看了眼晏庭月，然後推開門，貓著腰進去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做賊。
    晏庭月在門口躊躇了半天，這裏是後門，剛繞進來的時候他可是留意了一下，知道前門是個什麼景致。雖然比起前門這兒要簡單的多，可也相當恢弘，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
    從牆頭望過去，閣樓矗立，有種衣香鬢影的錯覺。
    隻是，為什麼這後門沒有關上呢？還是小乞丐是從這兒偷偷溜出去，不過這個地方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呢？
    他左思右想，最後在看到白九重進去半天也沒被人轟出來抬腳進了去。
    雕欄回廊，花木掩映。
    饒是見慣了山中勝景的晏庭月也不由駐足看了看。
    白九重遠遠地招招手，嘴巴張了張，好像在說快過來，晏庭月硬著脖子，隻好過去。繞過樹蔭，才發現金玉之外就是敗絮，麵前是一排低矮的小房子，黑黢黢的，透著死氣。與之前的氣派完全不同。
    “這是你住的地方？”
    小乞丐愣愣地點頭，髒兮兮的臉上兩個大眼睛格外明亮，晏庭月這才注意小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包子塞到了胸前，許是為了保溫吧。隻是那包子溫度不低，說不定胸口已經被燙傷了。
    晏庭月歎口氣，這孩子倒是孝順，比起自家那位顯然貼心不少。他心下難過，立在原地暗自垂淚。
    小乞丐拿著包子很快地進了一間屋子，白九重好奇也跟了進去，沒一會兒又垂著腦袋出來了。
    晏庭月笑笑：“怎麼出來了？”他說著摸了摸小狐狸的帽子。
    白九重扭過頭去。
    他剛才看到小乞丐跟他娘親說話，心裏說不出的羨慕；站在那裏總覺得自己就跟多餘的一樣。
    晏庭月看了一眼那屋子，猜測著裏麵大概是一幅母慈子孝，該做的也做了，就拉起小狐狸的手：“那我們走吧。”他雖然好多年沒有到人間來，但是常識還是有的。這地方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這麼想著，一陣濃鬱的香氣傳過來，然後呼啦啦一群人殺了過來。
    晏庭月暗道不好，溜之大吉估計是來不及了。
    來人行動很快，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兩個麵前。
    為首的是個女人，後麵跟著幾個大漢，滿臉橫肉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女人膚色很白，長得不錯，就是歲數有些大，眼角眉梢帶著些微的皺紋就是粉打得再厚也遮掩不住，細長的眼向上挑著，一看就是厲害角色；她皺眉看著晏庭月，隨即擺出一個笑容：“敢問這位公子是？”
    “哦，我見此處風景甚好，很是喜歡，不請自來，打擾了。”說著四處環顧起來，然後指了指不遠處，“瞧那桃花，開得真是豔麗。”
    女人輕笑，看了看晏庭月指的地方分明是幾支梨花，麵上卻禮貌不減：“倒是這個時候我們這還沒有開張呢，不知道公子是怎麼進來的？”
    這話分明是暗藏鋒芒，重點顯然是後半句。
    “跳進來的。”晏庭月眼都不眨說的一本正經，指了指圍牆，“你瞧，從那跳進來了。”
    他說的理直氣壯，叫人說不出沒經同意跳人圍牆是不對的。
    女人皺眉，她沒料到晏庭月會這麼回答，完全不按牌理，看似像個無賴，分明衣著打扮氣度不凡，而且在這裏做生意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這個人，看來不是本地人，或許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少爺。
    他們做生意一向最愛這類人，念及等下要做的事情，想著還是好態度地把這人請走算了：“公子你看院子裏的姑娘們還在休息，你看要是想賞景什麼的話，可以晚上……”
    晏庭月立刻打住：“姐姐說的正是，那我就晚上再過來吧。”
    女人被那一聲姐姐叫的渾身輕飄飄的，等到晏庭月拉著白九重從後門大搖大擺地離開，還好心地幫他們掩上門才後知後覺地想，這次怎麼沒有跳牆了。
    一旁的人上前問要不要教訓一下。
    女人擺手：“暫時不要動，去看看綠堯。”說著領著人來到了小乞丐進去的屋子裏。
    小小的地方，幾個人一進去，感覺就被塞滿了，空氣都有些窒悶。
    屋子裏麵很黑，隻從門和窗子中透進來些光線。擺設很簡陋，一張床，然後就是一張小方桌子，透著破敗的模樣。
    不過收拾地倒是幹淨。
    小乞丐正拿著半個包子開心地咬著，突然闖進來的人讓他嚇了一跳，手一抖，包子掉到地上，滾了兩圈，落到了女人的腳邊。
    “媽媽。”綠堯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
    女人瞥了一眼，床上還放著幾個包子，其中一個被咬了一口。
    她哼了一聲，轉向地上的人。
    一頭青絲如瀑，臉上蒼白，雖然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可是還是能夠看出那傾城的相貌。
    隻是可惜。
    “看來過得不錯，還有包子吃啊。”說著腳狠狠地踩在包子上麵，用力地碾了碾。她早就命令不準給吃食，不知道是哪個人這麼膽子大。
    院裏的人應該可以排除。
    難道是剛才那個男人？
    可是綠堯這段時間一直病著也沒法出去，也不太可能去認識外人。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身子顫抖著，眼睛裏麵蓄滿了淚水。這是他的包子，是那個漂亮的好心人送給他和娘親的。
    女人看到小乞丐可憐兮兮的模樣，不屑地移開腳，包子已經變成了一個餅狀：“綠堯，我也不想跟你拖時間，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
    “媽媽，綠堯求你了，求你。”綠堯不停地磕頭。
    她被迫來到這裏，好在會跳舞彈琴不至於被汙了身子，誰想前幾天不慎得罪了一個老爺，把人一枚價值連城的玉佩給弄碎了，被狠狠打了一頓不說，還發燒生病，差點沒有就這麼去了。
    老鴇為此陪了不少錢，就起了讓她接客的心思。
    綠堯自是不從。
    於是被斷了口糧。
    “綠堯，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能被人看上是你的福分，或者你把欠的錢給我，我自然不會再逼你。”
    綠堯隻不住地磕頭，口裏一直喃喃地求著。
    “你也是知道我們的手段的，我隻是不想撕破臉，既然你不願意，也不要怪媽媽心狠。”
    綠堯渾身一震。
    女人手一揮，一群人就把小乞丐給捉住了，動作粗蠻。
    小乞丐不知道怎麼回事，可也知道不能落到他們的手裏，又咬又打，卻怎麼也掙不開，反而自己倒是落了幾處傷。
    女人皺眉，走過去“啪啪”就是兩下巴掌。
    小乞丐的臉立時腫了。
    “綠堯，我知你性子硬，逼了你或許直接給我抹脖子了，不過沒關係，你這兒子看上去不錯，調教幾年……”
    綠堯撲過去抱住女人的腿：“不要，媽媽，不要，我求你，我求你。”
    “今天晚上你好好準備，把人帶走。”女人踢開綠堯，轉身離開，要不是看綠堯姿色實在不錯，不忍這麼個人才就這麼毀了，她早就用刑了。
    小乞丐一路喊著娘親。
    綠堯跌倒在地上。
    出了門，白九重連打幾個噴嚏：“那人好臭。”
    晏庭月不作聲，他立在牆邊側耳聽了會兒，然後才離開。
    出了小巷子，走了幾步，終於人群熱鬧起來，想來這兒就算是市集。
    白九重一下就蹦到了一個攤子前麵，煞有其事地指著其中的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
    ——大姑娘塗的胭脂。
    ——大姑娘？
    ——你可以送給你將來的媳婦。
    ——媳婦？媳婦是什麼？
    ——哈哈，媳婦就是陪你吃飯陪你說話陪你睡覺的那口子啊。
    白九重撇了撇嘴，哦，原來這個就是媳婦。悄悄看了看站在邊上微笑的男人皺了皺眉。
    難道要送給他麼？
    不遠處聚集了一堆的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
    小狐狸被藏在帽子裏的耳朵可是靈敏的很，抖了抖，急忙放下了手裏的胭脂盒，踢踏著鞋子踩著歡快的腳步就奔了過去。
    原來是個捏泥人的小攤。
    上麵插了好些個精致的泥人。
    老頭兒手很巧，沒兩下就捏好了一個。周圍的人一陣誇讚聲，他手裏是個可愛的小姑娘。穿著漂亮的花褂子，手裏提著一個小花籃，眼睛彎彎的，笑得很開心。
    白九重高興地直拍手，一眨不眨地蹲著看。不時地就出現了一個小兔子，或者一條龍，或者是個扛著釘耙的肥豬。每一個都栩栩如生。
    老頭得空注意到了邊上一直安靜地看著的小孩。
    就算是被帽子遮掉了一部分的臉，也能看出五官生的很是精致。就跟年畫裏出來的福娃娃一般討人喜歡，他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笑眯眯地問：“娃娃，要一個麼？”
    白九重轉了轉眼珠子問：“你什麼都會捏麼？”
    “你想捏什麼？”
    白九重猶豫了一下，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邊上陪著他的人。
    老頭看過去，愣了一下。仰起的視角，可以看見那人的幾縷發絲，被微涼的風吹起，飄散在湛藍的天幕下，心中一個念頭閃過——這人，怕是仙人見了也會自愧不如吧。
    小孩兒的聲音又響起來：“可以麼？”
    明明心裏覺得那麼氣質出眾的人他這般記憶怎麼會做的出來，卻不忍心拒絕，還是點點頭：“好。”
    晏庭月有些不解地看著白九重。小狐狸大眼睛眨巴著，明顯在打什麼壞主意。
    一會兒，一個泥人遞到了白九重的麵前。
    晏庭月遞錢過去，老頭有些羞赧地連連擺擺手：“算了算了，做的不像，就怕娃娃不喜歡。”
    “哪有，就是一樣的。”白九重把泥人舉起來，對著太陽，陽光照過來，蒙上了一層金邊。
    真像呢！
    笑容簡直一模一樣的，直勾勾地亂發桃花。
    老頭兒看著兩人走遠，回過頭時才發現攤子上多了一個元寶。
    “怎麼要做成我呢？”
    白九重別過臉，小腦袋抬高：“你管！”
    “不是喜歡我吧。”
    “呸。”小狐狸人小，卻也知道什麼是喜歡，才不是喜歡，分明是討厭；小臉一下漲紅了，當然不是羞的而是心裏正打著小九九：可不能說是想每天對著這個山寨的晏庭月撒氣才要做像他的泥人的。
    “帶你去買衣服。”
    小狐狸舉著泥人歡呼一聲。
    兩個人進了一家衣行。
    夥計殷勤地給人沏了茶，問客官想要買些什麼。晏庭月把人往身前一帶：“看看，有沒有適合他身量的衣裳？”
    夥計上下打量了幾眼，嘖嘖稱讚道：“小少爺好相貌啊，不過我們這主要是成衣，這般身量的比較少，就算小號估計小少爺穿著也會嫌大些，可以試了之後再量身改小。”
    晏庭月點點頭：“今天就要，你先拿些過來我們看看。”
    夥計答應了一聲，風風火火地進去裏間拿衣服了。不一會兒，就挑好了衣裳出來，送到白九重麵前給他挑選。
    小狐狸對麵料質感什麼的不是很懂，隻知道選顏色好看的他喜歡的。一件一件地看著，始終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夥計猶豫了一下：“倒是有幾件還不錯，不過價格……”說著看向了晏庭月。這個人貴氣逼人，應該是買得起的主。
    晏庭月摸了摸自己的錢袋，肉痛地點點頭。
    夥計聞言立刻捧出了幾件。
    即便隻是遠觀著，都可以看出料子絕對比剛才那些要好。
    小狐狸撲過去一樣，抓住了其中的一件，笑眯眯地說：“這個，這個好看。”
    夥計陪著笑說：“這位小少爺眼光真好，這是咱們這的鎮店之寶，你瞧這顏色……”
    噼裏啪啦冒出來一大堆。
    晏庭月心裏一顫，好像看到了錢袋裏的錢都長著翅膀飛的越來越遠，看了看白九重那興奮的模樣又不忍拒絕：“喜歡試試。”
    白九重得了令，立刻拿了幾件跟著夥計進了換衣間裏，一點都不含糊。
    換完衣裳，撩開簾子，低著頭走了出去。
    晏庭月抬頭看見小狐狸出來，就是一愣。
    他的衣服一向是素色由以白色居多，從沒想過穿上如此鮮豔的顏色。也沒想過會有人能夠把這麼顏色穿的不豔俗不諂媚不讓他感覺難看。
    白九重穿的是一件紅衣，這件衣服設計獨到，領口袖口都有碎邊，整體簡單大方，華而不繁，感覺剛剛好。最特別的是，紅色襯得皮膚更白，配著那墨色的瞳，竟不知怎的顯出了幾分豔色。
    店子裏麵的人都同時看向了他，頭一次小狐狸有些赧色，快步走到晏庭月身邊，低聲說：“有些大……”
    晏庭月幫他整了整衣襟，在他腰間掐了掐：“是肥了些。”說完，看向夥計：“這邊，這邊，腰和肩，都改一下。”
    “好嘞。”
    夥計愉快地拿出劃粉打了個印記又道：“這位公子可還要挑幾件，你看，小少爺穿上這個，實在是好看得緊。”
    晏庭月正要拒絕，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立刻盯著他。他急忙轉頭，當時一定看走眼了，養的哪裏是一隻狐狸，分明是頭狼啊。可憐他兩袖空空，好容易攢了百年的積蓄說不定今兒個就要全部飛了。
    “呀，小姐，當心。”
    晏庭月眼前一花，就見一個軟綿綿的身體帶著鋪麵的香氣向他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