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舊事 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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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給女人雙腳,簡直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說這句話的那年,長孫敬聲隻有八歲。
而他所說的這個女人,正是他的親生母親。
那一天,根本不會武功的他拿著一把匕首結束了她淒苦的一生,麵對著那猙獰的臉上不解的表情,他冷冷地說,“這樣你就不會到處亂跑了,也就不用因為逃跑被追回來而受辱挨打了…”
那個女人曾是一個紅極一時歌姬,同所有的薄命紅顏一樣,她在自己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了一個讓她愛了一生,也怨了一生的男人。
她的不幸亦沒有多大的新意,她愛的那個男人對她並沒有多大的真心,哄夠了,玩膩了,便將她棄之如敝屣。
夜夜買醉,卻是借酒澆愁心更碎。
後來,歌舞坊的媽媽將她賣給了一個大戶,她在那裏待了數月,最後勾搭迷惑了一個家丁帶著她偷偷的跑了。
可是,身無所長又流落街頭的她很快便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沒有辦法隻能靠自己的身體來賺錢。
無數次,她被賣進瓦肆勾欄或是秦樓楚館,也有無數次她被帶進了朱門高牆裏的深宅大院。
可是,更多次,她都逃了出來,因為她心底始終殘存著一點那近乎幻想一般的奢望,期盼著有那麼一天,她愛的那個男人會回心轉意,回來找她。那麼,無論怎樣,她都會原諒他,哪怕跟著他一輩子粗茶淡飯,浪跡天涯。
後來,她被賣進了太師府做侍妾,這對她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隻不過買她的男人官更大一點,是當朝的太師而已。
可是,就在她一心想著這次要怎樣逃出去的時候,造化弄人,竟真的再一次讓她見到了那個曾經拋棄過她的男人。
隻不過,是在長孫元貞那個老東西的床上。
那個一直在她的記憶深處為她吟詩作畫,陪她撫琴高歌的翩翩公子,竟和她一樣,隻是這些達官權貴的玩物。
哀,莫大於心死…
於是,她瘋了。
她不停的跑,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本能的想逃…
可是,她卻是再也逃不了了,因為她懷上了不知道哪個男人的孩子…
長孫敬聲。字長庚。
長孫太師將手中紙上的七個字翻來覆去地看了不知多少遍,也沒瞧出其中的端倪。
陛下和大祭司怎麼會知道那個賤人生了個兒子,又為什麼要他留下這個來的莫名其妙的孽種。
可這是白塔上送過來的,真真切切是承光帝的字跡,是聖旨。
於是,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那個孩子長孫二公子的身份還是確定了下來…
那個瘋女人依舊沒日沒夜的想跑,沒辦法,隻好將她鎖在太師府的後院禁地,同那個被送來做人質的藍紹世子關在一起。
隨著那個小孩子一點點長大,盡管怎麼看他都不爽,但精明的長孫老狐狸還是很快的感覺到,自己似乎撿到什麼大便宜了。
那個來的不明不白的孩子,實在是聰明的不像話,三四歲便開始自己能識字讀書,五歲時便出口成章七步成詩,再大一點的時候,老狐狸拿著他寫的東西冒充是自己長子的,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嘩然震驚…
穿最破爛的衣服,吃最差的飯菜,常常挨打挨罵,還要和下人們住在一起。
長孫敬聲從來沒有覺得這一切有什麼不應該的,盡管沒有人告訴過他,可是從那些下人們竊竊私語的隻言片字裏他早就知曉了一切。他知道,後院柴房裏關著的那個瘋女人就是他的母親,而來路不明的自己能活下來就已是僥幸的奇跡了。
他喜歡讀書,他也擅長讀書,字裏行間,他覺得自己可以同古人對話,博采眾長,一點點充實著自己。
當然,這一切都是後話了,最開始小敬聲學著讀書寫字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太孤單了。
偌大的太師府,他是一個很微妙的存在,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亦從來沒有什麼溫暖關懷可言,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盡量的無視他,沒有人搭理他,唯一有可能會愛他的人,他的親生母親,卻瘋了。
也就是在那些孤單苦悶的日子裏,他與穆一哲有了交集,那個被關在黑屋子裏的人,有著和他一樣不被垂憐的命運。
他的冷清,他的淡漠,他的瘦削蒼白,他一直低調沉默的像一個影子,黯然的神色中帶著一種淒靜的寥落。
如果說因為有了歐嘯天的陪伴,洛陽勉強還有那麼一段不完整的童年的話,那麼長孫敬聲則是實實在在的,被命運束縛的牢牢的。
長庚,那是昭明星的光芒裏,一顆黯淡的殘影。
在他十歲那年,眼見歐家得勢的長孫老狐狸迫不及待的將他送到了白塔上陪昭明太子念書,白塔之上的藏經閣裏收錄了大燕曆代所有的經卷典籍,每天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日子過得格外的快。
直到出了那件事,為了一個逃跑的孌童,歐嘯天動手傷了長孫家的大公子。
原本也不是什麼致命傷,如果沒有被人在那傷口上又撒了一層使血流不止的毒藥的話。
在整個長孫家哭天搶地亂作一團,在長孫元貞咬牙切齒要為兒子報仇,與歐家勢不兩立的時候,那個蒼白的少年神色淡漠的將剩下的那半瓶藥丟進後院的蓮池裏。
長孫敬修早就該死了,他曾不止一次的看見那個名義上的兄長淩辱他早已神誌不清的母親,可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其對昭明太子的輕薄之心,怎麼可以呢,那個白蓮一般的人,是他心底的神,不容任何人的褻瀆。
他記得,他被送上白塔的第一個晚上,跪在大祭司靜修的密室裏,那個老者對他說的:
每一顆星辰都有自己的軌跡,而你的宿命,就是默默地行走在他光華背後的陰暗裏,那些他不能做的事,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