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卷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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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晉安城是大燕邊境上一個門戶小城,因為是三國臨界,商賈貿易往來頻繁,雖不比帝都的奢華靡麗,不比鄴城和拓枝的繁華,倒也熱鬧非凡,再加上沒有宵禁之類的繁瑣規矩,即使夜晚也是摩肩繼踵,人流如水。
三月初三,上元節。
在晉安最繁榮的一條街市,那樣的夜晚,人們都驚奇地注視著那個悠然信步的閑逛的白衣少年。悠然的眉目瀟瀟如遠山碧黛,眉宇間帶著幾分不染塵囂的清靈之感,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有種煙霧迷蒙的神秘,讓你猜不透他目光的落點,也讓人有了更多遐思的空間。秀挺的鼻峰是那般明了的錚然,臉上的線條卻又是那麼的柔和而不犀利。薄唇微抿,嘴角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好像是他麵容的一部分,讓人熏熏然如沐春風。
在他身邊,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黑色身影,那人穿著漆黑的鬥篷,戴著寬大的兜帽,整張臉籠在一片陰影裏,看不清他的麵容。但是看他昂首顧盼,虎步生威,舉手投足之間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的豪情和霸氣,所過之處,路邊的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撲麵而來壓迫力,讓人微微有些窒息。
“真熱鬧啊,在伽藍人們也過上元節嗎?”兩人並肩走著,洛陽突然開口問他。
“有倒是有,隻不過皇家不認,也不敢像這樣熱鬧——”歐嘯天想了一下,感慨了一句,“帝都裏固然繁華,但人被束縛的太緊了,難受——”
“這樣啊?”太子殿下的語氣有點奇怪,他轉頭瞅了嘯天一眼,“難怪以前,你老想著往外跑!”
“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哪有想往外跑啊?”聽他這樣說,我們大將軍跟受了什麼委屈似的,語氣幽幽的低下頭蹭上他的肩,“不管是哪裏,隻要有洛陽在,讓我做什麼都甘之如飴——”
“是嗎?”抬手把自己肩膀上的某人的臉搬開,洛陽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我征戰四方,忍受著相思之苦,為的還不是給洛陽一個安穩的天下,我圖什麼?”抱怨似的語氣卻沒有任何玩笑的意味,他看著他,眼神極其的認真。
“是麼?”雖然嘴上一直這樣說,但是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洛陽還是忍不住笑了,就當他是在玩笑吧,就算失了威儀又能如何,這樣的小快樂,是即使手握四海天下的權勢也給不了他的。
然而他自己沒有意識到,那一笑,恍如雲開霧霽,月朗天清,倒真有幾分傾國傾城的味道。
來來往往的人群漸漸停下了腳步,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那個黑發如墨的白衣少年,有些人天生就注定靜坐雲端,讓眾生仰望膜拜,傾倒在他麵前。
那個賣麵具的小姑娘有些癡癡的盯著站在原地不動的洛陽,沒有注意到那個一襲漆黑的身影正一點點走近她的小攤。
“嗨!看什麼呢?”慵懶低沉的聲音似乎示威一樣的從兜帽籠罩下的陰影裏傳來,竟讓人覺得隱隱的有幾分酸酸的味道。借著昏昏的燈火,她並不清楚的看到了那張似乎有意想要隱藏起來的臉,影影綽綽中依稀可見那刀削斧劈一般犀利的輪廓,濃墨般黑亮狹長的雙眉像兩把出鞘的寶劍,斜插入鬢,俊采飛揚。漆星似的雙眼,寒意凜凜,目光如炬,桀驁的神色帶著幾許年少輕狂的霸氣,傲慢的慵懶。
恍惚間,她覺得這張臉很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哈哈哈,咱們歐將軍那大小也是個名人,承光帝當時大下血本為他宣傳,通緝他的海報貼的到處都是,想不紅都難。。。。。再說,他那張狂的不可一世的破臉,你隻要看上一眼,想忘記都難。。。。。)
隻見那黑衣人漫不經心地掃視了整個小攤子,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副月白色的蘭陵王麵具上,看著看著,他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啪!一個不小的金錠重重的砸在她的麵前,“這個,本將軍要了——”
說完,拿起麵具,轉身向著一頭霧水的看著他的洛陽走過去,
“給你,拿著!”悶悶的聲音傳進耳朵,嘯天不動聲色的抬手擋住了他的臉,洛陽倒爺不避,淡淡的衝他一笑,默默地接過來給自己戴上。
精致的麵具遮起更加精致無雙的臉龐隻露出那一雙三月初雨一般詩意迷蒙的眸子,調皮的衝他眨了眨眼,
“這樣好了吧?”
清澈冷冽的聲線蜜也似的甜,洛陽說完便徑直向前走去,沒有注意到當即愣在了原地的某人,嘯天癡癡的回味了半天,才一下子回過神來,急忙追上去,“哎,等等我嘛——”
冷月當空,大大小小的街市被他們逛了個遍,手上依然空空如也。
眼見到了最後一個巷口,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停下了腳步。
吸引大將軍的是一個字畫坊門口的一副丹青,畫麵上一個白衣緋裙的少女,捧著一個花籃,巧笑嫣然。
油然,一種那般強烈的熟悉的感覺,他像是不受控製了似的走向那幅畫,嘴裏喃喃的說著什麼,含混不清的吐出那兩個字,似乎是,娘親。
歐夫人死在兩年前,歐氏被滅門的那件事中歐相被處斬,歐夫人在刑場上殉情。當時,歐嘯天在北極帶兵,而皇太子在東瀛視政。對於嘯天,走的時候還是父嚴母慈,一家人其樂融融,回來的時候,就隻剩他決然一身了。
曾經烜赫一時的丞相府隻剩了一片死寂,朱門染血,高牆瓦礫之間似乎還有不時傳來的隱隱的哭聲,淒厲,陰寒,冷鷙,像是孤魂遊鬼在飲泣,又像是來自地獄的冤魂在申辯,控訴。
那個銀甲紅袍的少年將軍在早已被封得死死的大門前重重的跪下。
“父親,娘親,天兒不孝,天兒回來晚了…”
“爹,你聽說了嗎,我在雪域又屠了一城,我搶了很多錢哦…你一定氣得胡子都歪了吧,你出來罵我啊,你打我啊,我再也不跑了…”
“娘親,我回來了,您看看,我的戰袍又被搞髒了,您有給我做新的嗎?娘親,您出來看看我啊,我又長高了,這次洛陽那小子肯定比我矮了…嗬嗬…您有要怪我不懂禮數了,好好好,我叫他太子還不行嗎,您笑笑啊…”
“姐姐,若雪,我回來了,你們在哪裏啊,小若雪,出來了,哥哥帶你去看洛陽好不好,你個小花癡,不是說太子哥哥長得好看麼,咱們吃豆腐去…”
像是夢囈一般的,他自言自語著,臉上的表情一會像是在哭,一會兒又像是在笑,一會兒抬手捂住自己的臉小聲的低語,一會兒又瘋狂的匍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大喊。即使在那樣混亂的狀態下,他劍眉間的飛揚絲毫不減,血紅的雙眼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來自地獄的修羅,嗜血的魔煞。
跟在他身後的,是和他一起剛剛從戰場上趕回來的十二位神武軍左翼將領,包括葛雲飛在內,都不知所措的看著自家元帥,誰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雖說眼前的人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可是習慣了他決斷殺伐,發號施令的冷厲狠辣,在所有這些人眼裏,早就把他當成了一種可供仰視的存在。
更何況,此情此境,失去至親的痛苦即使不曾經曆也可以想象,怎樣的語言可以安慰一個心殤若死的人。對於他歐嘯天,十二歲開始帶兵馳騁,十四歲就隨軍遠征,戰場上的曆練更讓他顯得早熟。那個至今未嚐一敗的少年將軍,喜歡每攻下一尺城池,洗劫,屠城,死在他手下的人又何止千萬,這樣的人,你要怎樣去安慰他。
十二個人就那樣靜靜的陪他跪著,在年輕的神武軍將士中這幾乎是共識,他們對於稽將軍是出於對前輩的尊重和敬意。而這位少年左帥,在軍營裏長大的他,身上帶著濃重的軍閥主義色彩,可怕又可愛,將士們對他的追隨,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誼,更是源自於男人骨子裏對強大和力量的向往與崇拜。
死一般的寂靜,不知稽將軍是何時出現的,他沒有絲毫的反抗,任由手腳被戴上沉重的枷鎖鐐銬,木木地跟著昔日的恩師走入天牢。
昏暗的大牢,到處散發著濕冷發黴的味道。
清冷的月光下,還沒來得及脫下戰袍的歐嘯天倚在一處相對幹燥整潔的地方,閉目調息。
他不想和稽將軍正麵起衝突,但他也絕沒想過要死。
突然,一枚銀色的羽箭帶著白絹射了進來。
他懶懶的在牆角靠著,似不經意的伸出手,空氣中一陣窸窣,那箭陡然間轉了方向,被強大的氣流牽引著向他的手中飛來。
他的嘴角泛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極冷,透著幾分薄涼地狠意。
那細膩的絲絹上,一行粗獷淩亂的字,那是神武軍左翼十二營的將領們用性命給他的承諾和支持,“不管將軍要走哪一步,兄弟們願肝腦塗地,誓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