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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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夜下過雨,今兒天雖是放晴了,卻仍止不住那股寒涼之意。
晞顏望著窗外那初綻的秋菊無聲歎口氣,來宮裏也有幾日了,但程適來找她的次數比在枕月樓時還少,知他身為一國之君忙碌是在所難免的,可怎的竟忙的連說話的時間都沒了,把自己往這宮裏一擱,這算怎麼回事啊?莫不是……莫不是想要自己熟悉這宮廷生活,以後長居於此?若他真這麼想,那他這算盤便真是打錯了。她來這宮裏幾日,雖眾人都不知她身份為何,但因著程適的關係,也都對她算是恭敬,可這宮裏到底不比外麵,程適雖許她自由行走,可那又怎比外界真正的自由?總覺得這皇宮裏壓抑的很,到底還是不慣。
雨過天晴,空氣甚好。晞顏瞧著屋外那景色被雨洗過之後又是別樣的一番景致,不自覺的彎了唇角,想來禦花園的景色應該比眼前的更好吧,那便去禦花園走走好了。要說程適對她也真是不錯,派了他的貼身宮人來照應,晞顏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照顧周到,仿若晞顏就是他的主子,自然這人已不可能是延喜了。
皇家花園到底不一樣,雖已是秋天,但園中繁榮景象仍不輸夏季,翠綠紅白,應有的、不應有的,這兒都齊全。瞅著前方湖水中央搭建有一亭子,便欲攜了那小宮人一同去休息一下,走至離那亭子有十幾步之遙的時候,方看見裏邊已有了人,晞顏想了想,便掉轉頭要回去。
不想剛走兩步,亭子那裏就傳來了聲音:“這是誰啊,怎麼見著本宮就躲呢?”聲音柔婉又不失清麗,語調中隱含了居高臨下之意。在宮裏的這些日子,一直讓自己避免遇見這些妃子,以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不曾想還是遇到了,既是躲不過,那便麵對吧。
晞顏無奈的頓住腳步,一旁的小宮人立即很有眼色的告訴她:“這是柔妃娘娘,現後宮中代行皇後之職。”晞顏立即明白了,程適沒有皇後,這個所謂的柔妃現下便是後宮的當家主母了,怪不得呢。
聽到腳步聲近了,晞顏方轉身,對那儀態萬方、緩步踱過來的女子不卑不亢的微微行禮:“見過柔妃娘娘。”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進了這皇宮,便入鄉隨俗吧,行個禮而已,又不會少快肉。如此自我寬慰著,慢慢將心頭那點不耐與不平安撫了下來。也是,她連對程適都不曾行過禮,哪會想到今日竟對一女子屈膝。
那女子似是沒聽到,隻是居高臨下的打量晞顏:一襲普通的翠色衣裙,頭發隻用同樣色澤的絲帶束了,麵上薄粉未施,五官嘛,較之平常女子清秀些,隻一雙眼睛,清亮的很。普通的衣飾,平凡的麵容,可就這麼一聲不吭不卑不亢的站著,也給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氣,隻覺這女子,股冷的緊,也清傲的緊,竟不能讓人小覷了去。柔妃心裏微微一沉。
打量完畢,柔妃這才悠悠開口:“想必這位就是萬歲爺前幾日帶回宮來的姑娘吧?”
晞顏瞧一眼一身豔麗宮裝的明媚女子,微微一笑:“正是,不知娘娘有何事啊?”
柔妃聞言一怔,何事?她能有什麼事,隻不過撞見了,便叫住瞧瞧吧,瞧瞧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能讓自己癡迷至此,癡迷到幾乎天天向宮外跑,癡迷到與她說著話都能走神,癡迷到與自己的六弟暗暗爭風吃醋,更癡迷到親自將她接進宮,派了親隨來伺候,並許她可以不遵宮裏的規矩隨意行走。
柔妃越想心裏便越憤恨,麵上原本維持的平和之色也出現了裂痕,再想自己竟被一普通女子言語相噎,心中更添幾分羞惱,再也不顧平日的溫婉端莊之態:“大膽!怎麼與本宮講話呢?”
晞顏心裏本有幾分不耐,聽了這話又不禁覺得好笑,沒想到平素隻能在電視裏聽到的台詞竟也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禁玩心大起,決意逗一逗這什麼柔妃:“我自然是用嘴巴講話了,難道娘娘沒看出來嗎?”
“你……”柔妃一口氣哽在那兒半天沒個下文,好久才回過味來:“竟然敢頂撞於本宮,來人哪,給我張嘴!”
晞顏撇嘴搖頭,一如既往的老套台詞,這下真不能怪那些個編劇沒創意了,原來人家真是這麼說的。
晞顏無所謂,隨在她身旁的小宮人倒是慌了,這宋姑娘皇上可是寶貝的緊,若真有個什麼好歹,自己恐怕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為避免這吃不了兜著走的情況發生,小宮人隻好小心上前勸慰道:“娘娘息怒,宋姑娘初來乍到,對宮裏的規矩還不太熟悉,還請娘娘見諒。”
柔妃瞅一眼那小宮人:“聽說這幾日你一直隨侍在宋姑娘身前?”
“是。”小宮人畢恭畢敬。
“這麼些日子了,連個規矩都沒教會,順子,你平素都是怎麼伺候皇上的?”話語淡淡道來,卻驚的那就順子的小宮人一身冷汗,“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奴才知錯了,請娘娘饒命。”
他這一跪倒把吸煙嚇了一跳,本是玩心,卻不想累及到無辜了。
“娘娘莫要怪順公公,是晞顏天資愚笨沒學好規矩惹娘娘生氣了,晞顏這廂給娘娘賠罪了。”鬧大了就不好玩了,還是先當一回俊傑吧。
柔妃卻是不買帳:“既然順公公教不好,那就由本宮親自來教,宋姑娘覺得如何呢?”
親自?晞顏瞪大眼,那自己還有活路嗎?
“柔妃整日操勞後宮之事辛苦的緊,這等小事,還是不勞柔妃費心了。”
三人聽到這聲音不禁一驚一喜一鬆,驚的是柔妃:“皇上?!”喜的是晞顏:“你來了。”鬆口氣的是順子:這下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做奴才,不易啊。
“就知道你這丫頭的脾性改不了,到底還是惹事了吧?”雖是責備的語氣,可話裏竟不自覺的帶了絲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寵溺,又轉頭對仍跪在地上的順子道:“順子,你起來吧。”
“謝皇上。”
晞顏衝程適笑笑:“這不有你呢嗎?”
“少給我戴高帽。”程適可不買她的賬,他再知道這丫頭不過,有他沒他,她都是這般性子。
晞顏無所謂地朝他“嘿嘿”笑笑,程適也隻是笑著皺眉搖頭,任誰都能看出眼裏的寵溺之意。
柔妃在一旁看的心涼,都說自己寵冠後宮,可今日見了這女子,方知自己在皇上麵前與這女子差了何止千裏萬裏,自打皇上來此,眼睛就不曾從她身上轉開過,對自己竟是一眼未瞧,心涼之餘又添嫉恨,可皇上在此,卻也無可奈何。
“天氣涼的很,你怎的穿的如此單薄就出來了?”見晞顏穿的少,加之昨夜下過雨寒意未褪,便忍不住出聲責備,同時又隨手解了自己的外袍披於她身上。
晞顏也不避,任由他給自己穿好:“你送來的衣服我穿不慣。”程適送來的皆是些宮裝,漂亮華貴自不消說,可也繁瑣複雜的緊,晞顏委實不慣。
程適無奈,知她性子如此,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是道:“外麵涼,我們回屋去。”
見程適要走,被冷落的柔妃不禁輕呼:“皇上。”
程適回頭,麵上一派肅然:“柔妃,今日之事朕隻當是晞顏莽撞,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朕定是不饒。”柔妃生生打個寒顫,再也不敢作聲。
晞顏在旁瞧著,知自己闖禍了,頗有些後悔,便對程適道:“你先回去,我有話要對柔妃娘娘說。”
程適不明所以,又有些擔心,不禁輕輕皺眉:“你與她有甚好說的。”
晞顏知他是為自己著想,隻是她心裏已有打算,隻對程適笑道:“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你且先回去,我很快就好。”
知拗她不過,程適也不好強求,隻好攜了順子離去,可心裏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與柔妃也不過剛剛才見一麵,怎就親熱到了要說“悄悄話”的地步,還要自己避開,晞顏她,打的什麼主意?心裏如此一想,便更覺古怪,走到前麵假山處趁那二人不注意,便隱了起來,然後又打發順子自行回去。程適此舉很明顯,他要偷聽!咳,想他堂堂九五之尊,竟也要幹這偷聽他人說話之事,實在是汗顏啊,不過他也確實好奇,不知這晞顏又會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晞顏瞧著程適不見了,隨侍在柔妃身旁的宮女也都退下,才對柔妃道:“柔妃娘娘,”剛喚一聲便被柔妃不客氣的打斷:“姑娘留下來若是要羞辱本宮,那就不必了,本宮今日自取其辱已經夠了。”話裏敵意十足卻也不失傲然之態,還真是個性啊。
晞顏知她誤會也不著惱,本就是她沒將話講明,也難怪人家會錯意,遂柔聲道:“娘娘誤會了,我並無羞辱娘娘之意。”
“那你讓本宮留下作甚?”炫耀麼?那就更不必了,今日皇上待她如何她也見識了,大可不必再演繹一番,況看眼前女子也不似那淺薄之人,她留下會對自己說什麼?因此也毫不掩飾迷惑不解的目光,直盯著晞顏的眼眸。
晞顏避開她的眼看著別處道:“程適讓我進宮,他那心思,想來你我二人都明白,隻是我心中所想,卻是與你們都不同,我,心裏有人了。本想借進宮之機與他言明,卻不想竟一直沒尋到機會,更沒想今日竟讓你誤會了去,實是不好意思。”
聽到此處柔妃大驚,假山後的程適更為驚愕,果然驚世駭俗,不想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一廂情願所為!勉力壓下心中怒火,耐著性子聽那二人的動靜。
柔妃有些結巴道:“宋姑娘,你,你……”卻是因為太過震驚說不出話了,從來隻有皇上不要別人的,還沒聽過有誰感拒絕皇上,這宋晞顏,嫌命長麼?
晞顏看著柔妃輕笑:“柔妃娘娘何至於驚詫至此,我沒存這份兒心思你不該高興麼?”居然還有閑心來打趣她,柔妃真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可是皇上他……”晞顏低歎一聲:“怕是要辜負他的心意了。”
柔妃真不知自己此時的心情該如何了,為自己高興嗎?似乎沒有;替皇上憂心?不應該啊。好一會兒才似有點回過味兒來:“你與我說這些作什麼?”
“我,不想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聽此言柔妃先是一怔,繼而微窘,想起方才之事,更覺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方道:“如此一來,皇上怕是要傷心了。”
晞顏眼神一黯,竟是不再說話,柔妃了然一笑:“想來姑娘也無其他事了,本宮這便先回了,姑娘若無事也請回吧。”說完柔妃便走了,隻留晞顏在原地怔怔出神。
假山後的程適早已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原本對她的心思不明白,見她願隨自己回宮,便又存了幾分幻想,想著時日久了,她或許就能對自己上心了,卻沒想到她在進宮前就心思已定。他深知那丫頭一旦心意已決那心思便是難改,他平白歡喜了這些日子,竟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怎能不讓他羞惱難堪?這且不算,她竟還告之他人?!他堂堂九五之尊的麵子與尊嚴啊……
晞顏怔愣著出了會兒神,便向這邊走來,想是要回自己的住所去,剛走至程適所藏身的假山處,就聽到一聲低喝:“宋晞顏!”聲寒如冰,晞顏被嚇一跳之餘,周身又陡增一層寒意!
猛然站住回頭,就見程適一張俊臉黑沉的可怕,晞顏瞬間明白,他都聽到了!一時緊張害怕心虛不已,卻忘了他才是偷聽的那個人。
晞顏緊張的睜大眼睛看著程適,一句話也說不出,全沒了平日的伶牙俐齒模樣,她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沒做錯什麼呀,怎麼反倒比那做錯事之人還要心虛呢?
程適自假山後走出,盯著晞顏,一步步向她靠近,晞顏感覺到周身寒意隨著程適的走近又增添幾分。程適走至她身前停下,一語不發的盯著她,晞顏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她眸中流露出少有的驚恐,才意識到自己竟嚇到了她,心中不由軟下幾分,目光也隨之柔和不少。
晞顏看他臉色稍霽,也不由暗自鬆口氣,想自己何時竟這般沒出息了,被他一個眼神都能駭成這樣。
剛出神這麼一下,就聽到程適冰冷的聲音:“你說你心裏有人了?”
晞顏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猶豫了會兒才道:“是。”
“可是六弟。”這話不是問,是肯定。
晞顏不語,不語就是默認。
程適的火“噌”的一下就燒了起來:“那你還隨我進宮?”
“……”晞顏無辜的看著他,不是你讓我來的嗎?我可什麼都沒說啊。
吼完那句話程適立即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對,是自己誤會了,是自己在一廂情願,想起這個一廂情願他就羞惱,忍不住又衝口道:“你怎麼不早說?”
晞顏更無辜,你也沒問啊,再說,這事兒有到處宣揚的麼?
話出口程適就覺得自己完了,什麼喜怒不形於色,處之泰然;什麼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處變不驚,在這丫頭麵前通通不管用!
努力平息心中怒火,告誡自己心平氣和,一定要心平氣和,忽又想起一事,又一次忍不住火大:“宋晞顏,你拒絕我也就算了,怎麼還把這事告訴別人?”是嫌他失敗的還不徹底嗎?
晞顏眨巴眨巴眼,小聲道:“她不是別人,是你媳婦兒。”
媳婦兒?!程適差點兒沒背過氣去,也虧她想的出來!好半天才道:“要這麼說的話,我的媳婦兒多了去了,難不成你還要一個一個都跟她們說說去?”
“那就不用了,我顧不過來的。”晞顏依舊小聲。
“你也知道啊。”程適磨牙。
晞顏縮縮脖子:“你不要生氣嘛,我這也是好心啊。”
“好心?”她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好心,“那你說說,你的心好在什麼地方了?”
“呃,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紛爭,為你少找點麻煩。”
程適瞪大眼睛,半響,才無奈的歎了口氣,他此時已被晞顏氣得沒脾氣了,有氣無力道:“你應該再好心一點兒。”
“嗯?”
“留在宮裏,別走。”
晞顏看著他難得認真的樣子,不由一陣心慌,忙避開了眼去,半響沒吭聲,就在程適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就又聽她小聲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介懷,我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肥水不流外人田?程適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什麼意思,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真真是個哭笑不得:“那你這水怎麼不往我這田裏流?”
“土質不合適。”晞顏小聲嘀咕。
程適覺得自己到現在都沒被她氣死且能依然完好無損以至到現在的鎮定自若,除了個人自身素質較強外,還真是祖上積德祖宗保佑啊。為了自己不被這丫頭氣成個英年早逝,程適決定不再開口說話,又瞅見她一張小臉略顯蒼白,也不知是凍的還是被自己嚇的,心下不忍,便送她回去。
程適將晞顏送回去,便回了自己的養心殿,欲批奏章,隻覺更煩,想看看書來平複心情,奈何一個字也瞧不進去,隻好棄了書,在殿裏來來回回的踱步,腦子裏翻來覆去全是晞顏今日在禦花園裏說的話,她心裏有人了,她心裏的人是六弟,她此番進宮來就是拒絕自己的,自己完完全全就是一傻瓜!越想越氣,偏偏一腔怒火又無處可泄,每次都如此,隻要碰上這丫頭,自己便隻有生悶氣的份兒,這皇帝在那丫頭麵前當的可真夠窩囊的!突地又想起她那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又不禁覺得好笑,也就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個肥水不流外人田!隻是她這水,自己從今往後怕是再難碰了。想想、氣氣、笑笑,之後,便是一波一波的疼痛溢滿心間,宋晞顏,這個唯一讓自己心痛至此的女子,怕是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