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欒到高珣夫婦墓前時，已近隅中。
    墳塚培上了新土，碑前還留有燒殘的香燭。他蹲身燒了厚厚的一疊冥紙，頂著風，熏得人陣陣眼熱。
    裴欒坐在墓旁，想著高珣的好，想著高昱的病，想著他最不願想到的那人，說不出一句話。兩載光陰隻是一個轉眼，他仍不能相信，那個與他最為的親近的師兄，怎麼就成了山下的一抔黃土，石碑上輕飄飄的一個名。
    人道他裴欒為白大師所收養，而當年，真正救他的卻是高珣。
    裴欒本是富家公子，裴老爺年近五十才得了這麼一個小祖宗，自是放在掌心上含在嘴裏一聲心肝兒一生肉地寵著捧著，所幸裴小少爺性子還算純實，除了身無所長，倒也沒養出些什麼害人的頑劣習性。
    按裴老爺的說法，這就算是爭氣了。反正裴家產業興盛，就算裴欒這一生什麼也不做，供他揮霍著快活三輩子也能有餘。而最後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人老了總會想著落葉歸根，裴老爺也是如此。年少時便外出經商，顛沛流離了大半生，還有什麼比攜妻帶子衣錦還鄉坐擁萬貫家財頤享天年更美好的？裴家的產業他自是舍不得轉與他人，回鄉前隻將手下店鋪租賃與好友，而後每年按例收些利錢，這就是裴老爺的如意算盤。
    當裴老爺站在事業巔峰回望終生成就，難免有些得意，得意之下難免忘形，得意忘形之時就好比老虎一個打盹，老虎一個打盹不要緊，壞就壞在旁邊還有獵人。當然，裴家遇到的不是獵人而是奸人，而這奸人正是接手裴家產業的那位。
    奸人見財起意，而後謀財害命，事實就是這麼簡單，直接得有些殘酷。
    裴老爺安頓完城中產業，帶著妻子且室老少男女一大家子回鄉時，途中竟遇到了山賊。若是一般山賊便罷，留下買路錢，謀財不傷人，裴家上下好歹還不至於因此丟了性命。而他們遇到的這夥顯然就是那不一般的，倒不是特別窮凶極惡，隻是那一見麵二話不說便立刻出手殺招的架勢，分明是受意於人有備而來。
    裴老爺見狀心中明白了八九分，也知大限已至。趁隨行鏢師還能招架，托家中管事趁亂帶走了裴欒。
    一場賊亂後，裴家上下三十餘口，活下來的隻有管事與十歲的裴欒。
    管事惦著城中裴家的產業，憑著那一筆不菲的租金，也能保證裴欒下半生衣食無憂。而當他帶著裴家獨苗回到城中欲與那人抽取利錢時，那奸人攤手笑了笑，“哪有利錢這回事，那些商鋪分明是裴老爺此前賣與我的。”
    氣急之下，管事報了官。此般行事實屬莽撞，其實仔細想想就能明白，奸人能如此這般肆無忌憚地侵占他人私產，與官府豈能沒牽連。那時的管事，就好比一頭乖乖跳進虎口裏的羊，奸人正愁沒處治他，而他竟自己送上了門。
    幸而他還知留下後手，見官時沒帶著裴欒。
    公堂之上，他親見裴老爺當初簽下的租賃活契變成了典賣死契，不僅有冤難申，還被奸人倒打一耙，告他圖謀不軌，蓄意毀謗。莽撞管事因此下獄。
    當時，裴欒就站在堂外聽審的人群中，當那顛倒黑白的一幕一幕呈現在他眼前時，不知多少次，他就要衝到堂上了。事實上他已經衝到了圍欄邊，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人捂著嘴大力拉出了人群。當時他心中的憤恨和暴躁就可想而知了，偏生那時還有人跟他過不去。
    那人正是高珣，那是他們的初遇。
    高珣雖文弱，卻終究長裴欒四歲，少年的身量自然比十歲的裴欒高出不少，二人纏鬥之下，裴欒也討不到半分便宜，隻好任著這位素昧平生的少年將他拽到了一邊。兩人在街邊拉拉扯扯，路人紛紛側目，高珣對著圍觀的看客抱歉地笑了笑，指著頭道：“我兄弟這裏有些不便。”
    路人看看裴欒連聲歎惋，多俊的孩子，怎麼就是個癡兒呢？
    “說誰呐？”裴欒氣得肝都要爆了，但沒等他繼續發難，隻見高珣大袖一揮，一陣異香後，他立刻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