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沁望著馬車離去的背影，心頭不知是什麼滋味，他是那樣在乎上官瞳，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守護她。自己還能拿什麼跟她爭呢。無限的悲涼湧上心頭，她禁不住落下淚滴。
    一旁的管家柳城無聲地遞過一條絲絹，讓她拭去眼淚。秦沁這才注意到他，臉上露出赧然的微笑，“柳管家，叫你見笑了。”
    柳城連忙擺手：“少夫人，您別傷心，少爺遲早是會回到您身邊的。”
    “嗯，謝謝你。”秦沁轉身走進大門，沒有注意到柳城竟然癡癡望著她的背影，久久不曾移動。
    轉眼半個月過去，上官瞳仍舊不見蹤影，俞子修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整個人都脫了相，蘇紅綃看著心疼，隻能每天給他燉一堆的補品，強迫著給他喂進去。昨日，他又開始發高燒，迷迷糊糊地還要往外麵跑，被拽回來的時候，神誌已經有些不清楚，她一個不注意，他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這幾天，蘇紅綃沒少流眼淚，看著兒子日漸病重，偏偏卻毫無辦法。
    “娘。”他驀地從床上坐起來，“什麼時辰了？”
    “乖，趕快躺下，還沒天亮呢。”
    “天亮了您千萬要叫醒我。”他說完這一句，又陷入了昏迷。
    大夫已在他身上用了許多藥，都不見起色，原本那樣硬朗的一個男人，十幾天內竟然病入膏肓。蘇紅綃真的是有些怨恨上官瞳的，要不是因為她，兒子也不會變成這樣，可是轉念一想，要不是自己當年的錯，他早已娶了她回來，說不定也不會出現如今的事情。
    那邊廂，秦沁這些天來也是不得安寧，她以為是自己那天說的那些話逼走了上官瞳，俞子修弄成這個樣子，她也是要負責的。於是夜夜垂淚。
    這天夜裏，她又睡不著，在院裏散步之時竟然看到管家柳城鬼鬼祟祟地出了後門。出於一時的好奇，她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隻見他東拐西拐，來到了一處院落，秦沁正考慮著要不要跟進去，說不定人家是夜會情人也不一定呢。這時，她卻聽到裏麵傳來了打破東西的聲音，夾雜著男人的怒吼。
    她躡手躡腳地靠近窗戶，推開了一條縫隙，所見的情景叫她著實吃了一驚，隻見柳城把桌上的盤子和碗都砸了個粉碎，一邊的地上躺著一個女子，發絲紛亂散落在臉頰，隱約辨認出那人竟是上官瞳！
    她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上官瞳可是唯一能救活俞子修的人呐，她三步並作兩步推開房門，指著柳城怒道：“好啊，原來竟是你捉了她，你不知道全府上下都在找她嗎？”
    “少夫人！”柳城被嚇了一跳，忙放下手裏的盤子，囁嚅道：“您怎麼來了。”
    “不是被我恰巧撞破，你是不是打算殺了她？”
    “不不不，我沒有想殺她，隻不過是想把她送走罷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實在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抓走上官瞳。
    “我……”柳城咬了咬牙，道：“少夫人，這事您別管了行嗎？隻要這個女人走了，您就可以留住少爺，繼續做您的大少奶奶。”
    秦沁愣住了，她萬萬沒想到，柳城這麼做竟然是為了自己！
    “我，我幾時說過叫你送她走？你看看，你把她弄成什麼樣子了，要是她死了，少爺可就沒救了。”
    “少爺不會有事的，少夫人，您想想啊，這個女人把少爺迷得暈頭轉向的，隻要有她在一天，您都不會有出頭之日。”
    “我……”
    “您放心吧，我絕不會讓少爺發現，等我把她安排好去處，少爺找不到人自然有一天會放棄，慢慢地忘了她，到時候您就可以和少爺過上好日子了。”
    秦沁雙眼泛起淚光，“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要為了我這麼做？”
    柳城呼吸一滯，神色有些不自在，“沒什麼，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隻要少爺和少夫人好，我也就滿足了。”
    秦沁哪裏看不出來他對自己的情意，絕不僅僅是忠心這麼簡單，然而她卻沒有點破，柔聲道：“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了，將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不用了，隻要您過得好就成。”
    她緩緩歎了一口氣，凝視著他的雙眼，“柳城，你覺得這五年，我過得好嗎？”
    “不好。”
    “那就是了，這些年來，上官瞳並沒有出現，可少爺仍舊對我那樣冷淡，甚至連話都不願說一句，難道我還不明白嗎，這輩子他都不可能愛上我，不可能接受我。”
    “少夫人……”
    “這些日子，看著少爺，我時常會想起當年，他知道上官瞳死的時候，他不吃不喝，整天躺著，連一句話都不肯說，那樣子竟是要給她殉情的。要不是爹娘以死相勸，他早就隨她而去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對她的愛竟是那樣深。我常想，要是他對我有那十分之一，我也心滿意足了。”
    “您對少爺那樣好，是他不懂得珍惜。”
    “不怪他，是我用錯了方式去愛他，倘若我當年沒有那樣極端地破壞他和上官瞳，也許他對我不會是這樣，也許……罷了，都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為他而活，他不肯看我，我也不用求著他，賴著他，既然他願意為了別的女人去死，那麼我也要找一個願意為我死的男人。如果找不到，我就去尼姑庵出家。”
    “千萬別，您一定能找到的，您那麼美，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哪個男人能不愛呢。”
    秦沁被他的形容逗得露出笑容，“為什麼我偏就遇上了那個例外？”
    “那是……是少爺沒福氣。”
    “好了，柳城，我已經想通了，我這輩子不能再這樣卑微地活著，我要解開心裏糾纏多年的那個死結，就算是流血而死，我也要重新去活一次。”
    “那這個女人……”
    “趕快把她送回府去，我不會和少爺說是你抓了她，你就將她放在門口吧。”
    “謝謝您。”
    ——×——×——×——×——
    “夫人，夫人，上官姑娘找到了。”
    蘇紅綃跟著仆人來到門前一看，見上官瞳正躺在一輛木頭車上，也不知是誰送回來的。
    “趕快把她送去客房，叫大夫。”蘇紅綃指揮著下人，心道，這下修兒終於有救了。
    果不其然，俞子修聽到上官瞳尋回的消息，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堅持要去看她。蘇紅綃當然不能答應，他的狀況那麼差，萬一暈倒在路上可怎麼好。
    “你乖乖躺著，我已經叫了大夫去看她，不會有事的，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去了隻會嚇壞她。”
    “娘，我臉色很難看嗎？”
    “你還說呢，你就快跟死人差不多模樣了，啊，呸呸呸，娘說錯話了。”
    “那……您保證阿瞳她沒事？”
    “娘保證。”
    “有什麼消息立刻通知我，您決不能瞞著我。”
    蘇紅綃點了點頭，看他閉上眼，才悄悄地出了房門。
    經過大夫診治，上官瞳隻是餓暈了，身體倒沒有大礙。翌日，她從昏睡中醒來，卻瞧見蘇紅綃的臉，忙坐起身，“夫人。”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要不我真不知道怎麼跟修兒交代。”
    “夫人，我怎麼會在這裏？”
    “也不知是誰把你放在門口的，大概是看到了我們尋你的告示吧。”
    “子修呢，他怎麼不在？”
    蘇紅綃頓時眼眶一紅，“你都不知道，他為了找你，從馬上摔下來，斷了一根肋骨，卻還是拚了命地四處奔走，勸也勸不聽。唉，這孩子就是個癡情種，這一點也不知是遺傳了誰。”
    “啊？那他現在沒事吧？”上官瞳趕忙下了床，鞋也沒穿便要過去看他。
    “你還是稍微梳洗一下吧，省得這個憔悴的樣子讓修兒看了揪心，他經不起的。”
    她隻得聽話地梳洗停當，才去了俞子修的房間。一開門，一股濃濃的藥味便撲麵而來，上官瞳看見躺在床上的瘦削身影，眼淚頓時便湧了出來，半個月不見，他怎麼比她還像個病人呢。
    “子修，我是阿瞳，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阿瞳？你來啦，你身子沒事了嗎？娘果然沒騙我……咳……”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幾乎喘不過氣，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忽地，一口血噴湧而出，霎那間染紅了錦被。上官瞳驚呼出聲，嚇得臉色慘白，“子修，你怎麼了？快，快叫大夫啊。”
    蘇紅綃聞聲趕來，也嚇得撲倒在床前，“修兒，你別嚇娘啊。”
    “阿瞳……娘……對不起……讓你們擔心……”血仍在湧，俞子修麵容痛苦卻硬是擠出一個笑容，“阿瞳，別怕，我沒事……我還沒娶你……還沒帶你去……”話語驟地斷了，他雙目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子修！”上官瞳哭著將他摟在懷裏，幾乎泣不成聲。她驀地想起他曾說過的話，倘若是他先離開，那麼她會怎麼辦？她真的好後悔，浪費了那五年的時間，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嗬。
    大夫經過一個多時辰的搶救，才勉強穩住了他的病勢，隻是能不能度過危險，還要看他的命。聽到這番話，上官瞳頓時癱軟在地，蘇紅綃也是痛哭失聲。她們最愛的男人此時正性命垂危，她們決不能倒下，此時這是她們兩人心裏同樣的想法。
    夜很漫長，星子鋪在黑沉的天幕上，宛如晶亮的眼眸，在對著地上的人眨眼。俞子修睡得很不安穩，一身一身地出冷汗，神誌不清地喚著阿瞳，阿瞳。可無論上官瞳怎樣喚他，他也隻是睜開沒有焦距的雙眼，直直地盯著上方，喚著她的名字。
    上官瞳和蘇紅綃輪流給他換衣服和被褥，一直忙到了天亮，他才勉強安生了一些，不再說胡話。
    “娘，阿瞳在哪裏？”俞子修驀地從昏迷中醒來，眼神空洞，顯然是還沒有恢複神誌。
    “修兒乖，阿瞳在這裏呢，她沒事。”
    “子修，你看看我，我是阿瞳啊，你的阿瞳。”她握住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麵頰，才發現她已不自覺淚流滿麵。
    俞子修迷蒙地盯了她半晌，才笑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
    “什麼夢？”
    “我方才夢到你回來了，可我卻不爭氣地吐了血，嚇得你差點發病，還好，隻是做夢。阿瞳，我絕不會再嚇你了，你千萬要好好的，別操心，我一定好起來，到時候我便休了秦沁，娶你，你說好不好？”
    “好，隻要你好起來，什麼都好。”
    “你願意嫁給我？”他臉色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紅，“真的嗎？你不怪我，不氣我，你真的願意？”
    “我願意，一百個願意，隻要你好好的，你說什麼我都願意。”上官瞳注意到他在顫抖，忙把他摟進懷裏，拍著他的背，在他耳邊呢喃，“等你好了，我們馬上就成親。”
    “好，真好，你可千萬……別……騙我……”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血順著嘴角流下，蜿蜒成傷，滴在胸前，暈成一朵鮮豔的花，仿若罌粟般，刺痛了上官瞳的雙眼。
    他要走了！
    這個想法驟然間出現在她腦海，震得她頭皮都是麻的。不，不會的，他不會離開的，他答應了照顧她一生一世，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她，不可以！
    “俞子修，你要是敢死，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我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再愛你，我……我……你別丟下我……好不好……”她泣不成聲，拚命地擦去他唇邊溢出的血，似乎這樣就能留住他的靈魂，不要離去，誰知他卻猝不及防地噴出一大蓬血雨，把整個床鋪都染成了鮮紅色，整個人劇烈痙攣起來。
    “修兒，你撐著點，要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娘可怎麼活啊……”蘇紅綃哭得肝腸寸斷，她情願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如果他能度過這一關，就是要她做什麼她都願。
    “娘……”他聲音幾不可聞，“兒子不孝，您……保重，幫我……幫我照顧……她……”
    “不，娘不會幫你照顧任何人，你一定要好起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負責。”
    上官瞳卻突然安靜了下來，輕撫他臉頰，充滿依戀地深深凝視著他，“子修，你聽到了嗎？你的命可不是你一個人的，我和夫人都需要你，還有你爹，他就快回來了，你可千萬別睡，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他很想點頭，卻無法動彈，眼皮逐漸沉重起來，空氣漸漸稀薄，他唯一能做的隻是很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他一生中最愛的兩個女人，他實在是不願令她們傷心，倘若上天真要收回他的命，也請遲一些吧，再遲一些，等他好好地去盡完做兒子以及丈夫的責任。
    驟地，他停止了痙攣，眼神渙散開去，費力地尋到上官瞳的手，用力握住，如果可以，他一輩子都不想鬆開。
    “別……怪我……我……下輩子……一定會找……到……你……”
    他瞬間沒了聲息，上官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
    “子修！”上官瞳從噩夢中驚醒，滿身都是汗。她夢到，他死了。那是個多麼可怕的夢啊，現在想起來，她都覺得心有餘悸。
    “瞳兒，你醒了？”
    上官瞳望向蘇紅綃，見她臉色無比的難看，心裏一驚，“子修呢？”
    “他……”
    “他怎麼了？”她險些從床上跌下來，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還沒醒，你要不要再睡會兒，你剛剛昏過去，可把我們嚇壞了。”
    她眼前突然出現他大口吐血的可怕模樣，那竟然不是夢，是真的！她渾身發冷，握住蘇紅綃的手，顫聲道：“他不會死的，對不對？”
    “傻孩子，他當然不會有事，我已經答應了他，等他身體一好，就為你們辦婚禮，沁兒已經離開了，她自願與修兒解除了婚約。”
    “您是說真的？他真的沒事？可那天他明明……”她簡直不敢回想。
    “是薛神醫救了他，就是上次救了你的那位，他本來是聽說你來了我們家，來給你送藥的，沒想到恰巧救了修兒，要不是他，修兒恐怕早已沒命了。”
    上官瞳頓時鬆了口氣，整個人軟倒在床上，她多麼害怕一醒來發現他已經不在，那麼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來，把藥吃了吧，薛神醫交代了，這個是一年的分量，一天都不能間斷。瞳兒，好好養好身子，娘等著喝你敬的茶。”
    “夫人……”上官瞳經曆了從大悲到大喜，心髒經受不住地有些痙攣，頓時捂住心口，顫聲道：“我對不起您，是我害得子修受了這樣多的罪，現如今還要您接受一個沒幾年好活的兒媳婦，我實在是有愧俞家的列祖列宗。”
    “孩子，你也別自責，這或許就是我們家修兒命裏的劫數，你就什麼都別想，安心地成為他的新娘，活一天就要活出個樣子來，不要想著還剩多少日子，而是要珍惜活著的每一天。”經曆過這次，蘇紅綃算是徹底地看開了，有什麼比得過兒子的快樂重要呢。
    “夫人……”
    “該叫娘了，瞳兒，從今天起，我把我的寶貝兒子交給你，請你好好照顧他，也好好照顧自己。”
    她的淚滴了下來，投進蘇紅綃的懷裏，喊道：“娘……”
    蘇紅綃輕拍她的背，想到這個柔弱的女孩即將成為自己的媳婦，成為修兒的妻子，她竟然也有了一絲絲欣喜，隻要他們兩個快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旁的事又有什麼重要呢，她後悔到現在才能明白，讓兩個孩子無端地受了那麼些苦。
    “好孩子，別哭了，待會兒修兒醒了看見你哭腫了眼睛，該心疼了。”
    上官瞳用力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娘，我一定會學做一個好妻子，不給子修和您丟臉。”
    “傻丫頭，怎麼會丟臉，自己的家人不管做什麼，我都不會計較，這才是一家人呐。”
    “嗯，一家人。”她露出燦爛的微笑，仿若天邊的朝霞，點亮了黎明前的黑暗，好日子當真是要來了呢，她禁不住心潮澎湃，想像著自己披上大紅的嫁衣，成為他一個人的新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