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過了三天，卓清英已經開始和我談及補償費的事情。妻子遲遲不出現導致和女兒沒有血緣關係的我陷入了被動的局麵。
    卓清英的電話已經成了我的夢魘，但我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和他見麵。想到那天晚上他抓著我的手時說的話，我冷汗直冒。
    最近報紙上報導著一家新建好的五星級酒店開業的消息。這家酒店坐落在郊區的人工湖畔，占地麵積大，視野廣闊，自帶了熱帶植物園，耗資巨大，環境優雅，裝飾也非常奢華。奇怪的是聽說這家酒店一年前就已經建好了，但是一直到現在才正式開張。
    鬧鍾敲了九下，母親正給女兒喂小米粥，女兒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
    “媽，我要出去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出門了。
    “又要去和律師見麵嗎？”母親頭也不抬，吹著勺子裏的粥，遞到女兒嘴邊。
    “噢，不，是卓清英。”
    這時少兒頻道正好插播廣告，裏麵正放著新酒店剪彩的情景，鞭炮噼裏啪啦響個不停，鴿子和氣球飛滿了天空。
    母親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浪費啊……”
    我正換著鞋子，突然又聽到母親尖叫了一聲，“哎呀，啊啊……”
    還以為母親燙到手了，隻見她盯著電視出了神。
    “媽，你看到什麼了？嚇我一跳。”我擰著脖子問她，從玄關看不到電視裏播放的畫麵。
    母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愣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說，“沒，什麼都沒有，是我眼花了。”
    我也沒把母親的反應放心上，提著包出了門。
    剛走出大門，包裏的手機響了。卓清英打來的。他突然要見幾個人無法走開，稍候會派人來接我。我說要自己過去，他卻堅持要派人來接我。
    “你自己來，門衛是不會讓你進的，一定要有專車才行。”
    “什麼地方？”
    “新開張的那家酒店，名字也很雅致‘風之林’大酒店，風中的樹林，和酒店的意境很像……哦，我想接你的人要到了，你趕快過來吧，我很想請你吃一頓。”
    掛上電話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我旁邊。司機簡單詢問了我的姓名後打開了副駕那一側的門。我剛要鑽進去冷不丁發現車後座上並排坐著三個穿戴統一的高大男人，把車子充的滿滿的。
    我遲疑著鑽進了車內，難道除了我之外卓清英還請了別的人嗎？
    車開到半路的時候，我忍不住小聲問司機，“他們也是卓先生的客人嗎？”
    “啊，不是，是保鏢。”
    “哦，卓先生的保鏢啊。”
    “啊啊，不是，是小姐的保鏢。”
    “小姐？”
    “是啊，卓先生的女兒啊。”
    原來他已經開始為接收女兒做準備了……
    因為沒有人說話車內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等車子行駛到南湖畔後，又有一輛車開了過來，要我換乘。
    不知道換乘的原因，我默默地接受了安排。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過著名的七星級酒店，中東的水上餐廳，令人瞠目結舌的設計，美味可口的飯菜，優雅舒適的就餐環境。今天到了這裏，就環境來說絕對不比那些酒店差。隻不過風之林大酒店的建築群都比較矮，除了主店高大一些，其餘的特色建築都分散著隱藏在人造的熱帶樹林之中。
    我進去的是一個靠近湖邊的分建築。裏麵的裝修簡單大方，顏色選擇了單一的青色白色，家具統一是棕紅色。比起外麵活潑的情形，裏麵明顯有些肅穆了。
    進到包房的時候，正好有兩個男人從裏麵走了出來，他們身上有股淡淡的煙火味。
    卓清英坐在包間裏的沙發上，看到我後起身迎了過來，“哦，你來了。”
    “哦，打擾到你了嗎？”
    “沒事，他們是我請來的保鏢。”
    我擠出一個笑容來，“嗬嗬，保鏢那都是有錢人用的。”
    他攤了攤手，“也許吧。不過不是所有的有錢人都需要保鏢的。”
    “也有這麼一說啦……大部分都會請的。”
    “隻有生命會受到威脅的人才會這麼做啊。”他平淡的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他這麼說也很有道理，何子恒多有錢啊，他身邊除了助手之外也沒有保鏢跟著。
    我在圓桌的另一旁坐下，感慨了一下，“不知道是誰開了這麼大一家酒店啊。”
    “咦，你不知道這裏的老板嗎？”他坐到了我的對麵，“我以為你們認識呢，即使他不認識你，你至少該認識他。”
    “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你以前不是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嗎，他是那家公司的老板。”
    我曾在兩家外貿公司工作過，第一家的老板應該沒有這麼大的財力置辦酒店，至於第二家……難道，是他？
    包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啊，不好意思。好像是家裏打來的。”
    “家裏打來的可能是出了什麼事情，沒關係，你先接聽吧。”他很客氣的讓我先接聽。
    我從座位上離開，走到角落裏才打開了電話，從裏麵傳來母親慌亂的聲音，“小沫她，她……”
    我陡然抓緊了話筒，心裏著急卻不敢催促慌亂的母親，“媽，你慢慢說，寶寶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啊，她一直喊著肚子疼，在房間裏滾來滾去的。”母親的聲調完全變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半個小時前就開始這樣了，她現在嗓子都啞了……”
    “半個小時了？那你怎麼不早給我打電話！快叫救護車，我馬上趕過去。”我朝著母親發火，嗓音不知不覺間提的老高。
    “啊啊，我怎麼喊救護車啊？”
    “撥打110啊！！”
    我們母子顯然亂成了一團。
    卓清英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的回頭，“幹嘛？”
    他歪了歪脖子，“不好意思，但是救護電話不是120嗎？是誰需要急救？”
    我掛了電話，腳底一陣陣發麻，“女兒突然肚子疼。”
    他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平靜的多，“我先送你回家，打聽好是哪家醫院後我再帶你過去。”
    他留下保鏢和司機，親自開車載著我往家趕。一路上他不停安慰說女兒不會有事，要我相信現在的科技。
    他可能是一番好意，可是對一個即將被奪走女兒的父親來說，他的行為隻能把我激怒。他為什麼可以表現的這麼鎮定呢？女兒體內不是流著他的血嗎，難道他就不擔心女兒嗎？既然不擔心她為什麼又要把她搶走呢？
    “打聽到了，在豐田醫院，我們就不回家了直接去醫院。”他一手開車一手掛了電話。
    我沒有回答。
    “放輕鬆些。”他柔和的目光灑了我一臉，但在當時我的眼中，這種目光極其刺眼。
    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難道你就不著急嗎？”
    他溫和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頓了頓才回答，“我當然著急啊。但是你看起來比我更不安，我想我們兩個之中最起碼有一個要鎮定。”
    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我漸漸平靜了下來，剛剛那些差勁的表現一定給女兒的生父留下了很壞的印象。如果以後他真的把女兒帶走了，永遠不讓我看到她，那該怎麼辦呢？
    “那個，”我聽到他在輕聲說話，“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明知道她不是你親生女兒，為什麼還這麼疼她呢？”
    我恍惚的抬起了頭，“你當了父親自然就知道了啊，疼她是種本能。”
    “是嗎？可我現在都體會不到呢。雖然我知道她是我親生女兒，我也很關心她，但是除此之外並沒有當父親的感覺。”
    “要養育她才能體會的到。”
    “噢，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他笑出聲來，“小時候我也想過要當父親，沒想到現在有了孩子卻和小時候想象的不一樣。”
    現在這個時候他還能笑出來，果然是個怪人。
    “我想我不是個會照顧孩子的人，如果方便的話，女兒跟了我之後，你能不能常過來看看她呢？”他低聲詢問我。
    我怔怔地望著他，胸腔裏的心髒像是服用了興奮劑一般劇烈的跳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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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醫院後，發現母親正等在手術室的外麵。
    “媽，不是在急診室嗎？怎麼在手術室啊？”
    母親已經哭的滿臉是淚，她抓住了我的手，“對不起啊，小風。”
    “到底怎麼了啊？”
    “剛剛、拍了片子……醫生說胃部有陰影……”母親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我被她急個半死，“然後呢？”
    “醫生說好、好像是誤吞了什麼東西……對不起啊，都怪我不好……”
    卓清英衝我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外麵說道，“林風，我去辦理一下入院手續。”
    我點了點頭，母親摸了一把眼淚，“她好像把我前天給她買的橡皮人給吞了下去，還好沒卡在喉嚨裏……”
    “你怎麼能這麼大意呢！”
    母親哭的很傷心，我也不忍心再去責怪她，怪來怪去還是得怪我和妻子，照顧女兒本來就是我們夫妻的責任啊。也許我真的不應該強留別人的孩子在身邊，這件事的發生是不是上天給我的警告呢？
    我們在手術室外麵焦急地等了三個多小時，醫生終於走了出來。他們從女兒胃裏取出的並不是橡皮人而是我買給她的塑料勺子。可憐女兒還不到四歲身體就被動了刀，她以後長大了看到身上的疤痕也會怪我這個爸爸不稱職吧？望著打了麻藥而昏睡的女兒，我暗暗下定了決心。
    母親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卓清英叫人幫我把她送回去了，我們兩個父親留下守夜。
    女兒睡的很香，知道她平安了我緊張的神經終於可以鬆弛了，困意很快襲了上來。不一會兒便坐在她的病床前打起盹來。
    有人敲了敲我的腦袋，抬起頭的時候，臉貼到了一罐冰涼涼的瓶子上。
    “什麼啊？”
    “咖啡，要嗎？”
    “冰的？這麼冷的天……”
    “不是冰的，是涼的。我不知道你喜歡熱的，這邊熱的咖啡都不好喝。”他晃了晃手裏的咖啡，坐到了我旁邊。
    我雙手捂了捂咖啡，感覺有些溫了的時候才拉開了拉環，喝到嘴裏也不覺得涼了，苦味和奶香味混在一起，和我此刻的心情差不多。
    “把孩子交給我吧。”他長舒一口氣，“如果謝瑩瑩能稍微負一點兒責任，也許我就不會問你要這個孩子。如果孩子留給你，她的母親遲早會拿孩子來威脅我。我雖然相信你，但是我不信任你妻子。”
    “這是你要帶走孩子的真正理由嗎？我不知道你和瑩瑩間有什麼過節，這和孩子都沒關係。事到如今你把她帶著我也沒有意見……但如果你不疼愛她……”
    “我當然會愛她。”
    我對著月光苦笑了一下。他怎麼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呢？一直以來家庭是我奮鬥的動力，妻子跑了後我的家裏隻剩下母親和女兒，母親肯定死的比我早，隻有女兒才是我長久的依靠。我不希望死的時候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啊！
    他趁熱打鐵的說道，“現在就簽個字吧。”
    “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不用考慮了，我們已經談了快三個月了。”
    “你把女兒帶走了，就好像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
    “真希望能跟著女兒一起走啊。”我垂頭歎息著。
    他眯起雙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接著問他，“你給女兒請好保鏢了？”
    “嗯。”
    “她這麼小需要保鏢嗎？請保姆才對啊。”
    “她是我的女兒，保鏢比保姆對她來說更有用。”
    “這麼說你沒給她請保姆？”
    “嗯，我隻請了保鏢。”
    “……”
    他用肩膀輕輕碰了碰我的肩膀，“你有空的時候，來幫我照顧她吧。”
    “啊？”
    他仰起頭，英俊的臉寫滿真誠，“好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