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別夏年  No.24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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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書
    北小落回到家,一言不發地進了臥室,對於交流,她和家人始終都很少,現在,更少了。
    幹幹淨淨的桌子上,顯眼的位置端正地擺放著一張紙。
    爸爸推門進來,北小落把書包一放,嚴嚴實實地壓住了那張紙。
    “老爸今天親自下廚做了你最喜歡的,吃飯吧……”
    “我沒胃口……”
    如果說,開始的拒絕吃飯隻是耍小性,現在她真的是看什麼吃的都沒有胃口了,長時間不進食,會讓胃忘記饑餓的感覺。
    “今天你媽媽問我,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就讓你從小到大那麼恨她……”
    爸爸湛藍的眼睛,明顯帶著異域的血統,這兩個人,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女兒,都是心頭肉啊。
    北小落坐在椅子上,雙手看似懶散地交叉著放在桌上的書包上,眼神淡淡地,好像什麼都不能讓她動容,可是眼底的水霧泄露了她苦心經營的偽裝。
    親愛的媽媽,我從來不恨你,我怎麼會恨你呢?
    我隻是恨我自己,我隻是不知道怎麼麵對,才會想要去傾瀉我的迷惘,因為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不管我是怎樣的人都不會放棄我的人,所以我才敢把自己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不滿統統擺給你看,我隻是知道自己隻能再你麵前任性,可是,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恨你的呢?
    爸爸終於勸動北小落拿起筷子,雖然她隻是喝了半碗粥,但是總算開始吃飯了。
    北小落還是不置一詞起身回到房間。
    沒有開燈的房間,有些陰暗。
    依稀可以看見北小落坐在窗楞上,把腳搭到窗戶外邊,地上靠牆放的似乎是卸下來的鐵紗窗。因為入室行竊曾一度在這一帶流行,所以北小落家裏基本都裝了護窗,除了北小落這間。
    北小落坐在窗台上,看著幾米高的灰磚地板,樓下老人種的葡萄冬天早就撤了,隻剩孤零零的杆子,他們躲藏在黑暗的地下等待重見天日的一天,這種等待是漫長而絕望的。
    再遠一點,有一叢另一家老人種的玫瑰花,主人曾經是某醫院的院長,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記得夏天的時候北小落和北小絮在三樓的陽台看著一起感歎,好想去偷個枝椏回來種啊!
    家裏有很多花,都是媽媽種的花,媽媽是一個愛花的人,每一個到他們家做客的人都會羨慕不已,可惜的是家裏一直養不活月季花。
    而月季的花語,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連北小落都對自己沒有希望了,她不知道媽媽還在等待什麼。
    媽媽在信上說:“從小你就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什麼都比別人出色,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膽小,不自信,用目中無人來掩飾自己的膽怯。你究竟在害怕什麼?不管做什麼明明花三分力就做的比別人花十分做的好,可是卻那麼輕易就放棄。永遠都在放逐自己。
    當初你剛上初中,不思進取自甘墮落,老師惜才心切也不得不狠心勸退。你知不知道那段時間因為你,我埋怨你爸爸什麼都不管你,幾乎離婚!因為你的能力比別人強,我總是要求你比別人更高,可是你卻一次次做得更差!”
    是的,自己一直是個讓人失望的小孩。
    一次次被寄予厚望,一次次又讓人的心寒到徹骨。
    多少次了?北小落也不記得了,明明可以做到完美,但是就像所有的能力被鎖起來,鎖到一個黑暗的箱子裏,任由她怎麼使勁也發揮不出來。
    那種絕望與無助,她已經領教了無數次。
    所以她癱軟到地上不願意為任何事情努力了。
    那個表裏不一的班主任曾經說過一句精準的話:“你的能力如果在高考的時候釋放不出來,比沒有那種能力還要痛苦。”
    北小落覺得自己就像一灘爛泥,一灘肮髒的爛泥。
    次日。
    北小落輕輕地把一封信放在媽媽的床頭,爸爸早已經上班走了。
    為了這個家,那個男人付出的,隻看著他背影的北小落從來都不知道。
    “對於這個家,我始終在把自己當外人。
    對於這個世界,我也總是像過客一樣。
    因為我從小比別人優秀,明明稍稍的努力就比別人做更好,卻也更容易失去興趣。我總在想,小的時候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嚴格,不肯多給我一點點鼓勵。因為我很多時候隻是去做,卻得不到半點肯定的聲音,至今記得兒時膽怯抬頭看你,害怕自己稍微做的不好就換來打罵。別人家的孩子總羨慕我們姐妹有一個漂亮多才多藝會講故事會做好吃的飯的媽媽,我們卻羨慕人家的媽媽從來不打小孩。
    媽媽您大概不知道吧?
    小孩子,也是有尊嚴的。
    我還記得曾經有一次,家裏丟了錢,是您,說你我偷的。
    不論我怎麼解釋,您說是我,那麼不是我也是我。
    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一個弱者隻能被人冤枉被人擺布。您記得當年我幾歲嗎?七歲!一個七歲的孩子被她母親逼著學會耍心機來保護自己。所以從小到大我對任何事都是冷眼旁觀,眼神陰仄地不像個孩童。
    這,我不怪您。
    可是,當我十二歲差點被人強奸的時候,你們在哪裏?
    如今,又有什麼資格管我這麼多?”
    到底……
    心裏還是有恨的吧?
    一張畫著秋菊的宣紙,是北小落閑來無事說想學國畫信手畫的,筆下八月的金菊帶著冬月的蕭肅。
    北小落的信就是寫在這張畫上,密密麻麻,傷痕累累。
    一個孩子,七歲,十二歲。
    在別人還快樂地活在童年的時候,她就已經在經曆人生的摧殘了,她用最倔強的記憶來銘記這個世界給予她的傷害,用最冷漠的眼神來看這個世界,用最固執的倔強來表達一個孩子的無助。
    一張薄薄的宣紙從僵直的手間滑落,一個身影伏在床上,雙肩難以抑製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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