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臉看久了會惑人，那張臉似柔情似悲憫似豔麗似天真。這會兒他長長的眉似柳葉多情且柔，水汪汪的眼恰似一汪湖水，倒映著紅撲撲的臉。
    這個和尚，真不似一個和尚。
    恰逢館子裏有人在說書。我轉開目光去看那說書的老頭兒。
    驚堂木啪啪地響，老頭兒胡子一顫一揚一甩就要話遍整個乾坤似地，字句鏗鏘，激情與唾沫齊飛。
    以前我來過，那時候老頭講的神怪誌趣。
    說是玉皇大帝的七女兒貌美非常，心靈手巧且十分善良。一日，鵲橋之上，她偷窺人間，發現有一貧戶，姓董名永，賣身葬父。七仙女深感其孝，偷下凡間，與董永在老槐樹之前結為連理。然則老槐樹大意不慎將“百年好合”說成“白天好合”。最終兩相分離。
    老頭兒還言之灼灼地指出某地某片湖邊某棵樹上有七仙女刻下的“不怕天規將你我活拆散，我與你天上人間心一條”的誓言。
    阿花聽得如癡如醉，時而撫掌，時而歎息，倒將她自己當成了七仙女。隻是不知那時誰是她的董郎。阿花向來喜新厭舊，咋咋呼呼，真的難以想象，她會真的愛上一個人。一直覺得我與阿花都很難收獲圓滿的愛情。阿花的難就在於太輕易，能夠輕易地就愛上一個人也能輕易地丟棄，而我的難就在於太複雜，容易摻雜入無關愛情的算計。
    算計得太多，會想那些所謂的愛是不是真實。阿花會跳過愛上的原因直接進入你儂我儂的階段，而我會對原因追根究底。
    七仙女對董永的愛來得太莫名，所以那時候我聽老頭兒說書，有些百無聊賴。
    老頭兒今天講的是崔鶯鶯。仍舊百無聊賴。
    腦子開始有些混沌。街上有孩童嬉戲，高呼著飛奔而過，風車呼啦啦地吹，感覺很遠。掃一眼和尚。方才還在埋頭苦吃的和尚這會兒聚精會神地聽說書，手中執箸，側著麵，留個我大半個明晃晃的腦門兒。
    “大師也聽這些凡俗糜音？”
    和尚的紅豔豔的臉蛋剛恢複一點白這會兒又蹭地紅了起來：“貧僧……貧僧隻是好奇。”
    “好奇？那好聽麼？大師聽得可認真了。”我不放過他，發現他紅臉的樣子能讓我心情大好。
    “甚好。甚好。”和尚張口結舌。
    “甚好？”我不懷好意地笑：“看來大師塵心不死啊。還俗吧，還俗了大師就能好好體味一番人間情愛了。”
    “貧僧……貧僧……”
    “怎麼樣？是不是心動了？”我微微地笑，上半身直接趴到桌麵上：“塵世間的姑娘，很不錯哦~大師長得俊俏，長期吃齋念佛受持戒律身上更是有了矜持禁欲的氣息，肯定很受小姑娘們歡迎，若真遁入空門，倒是可惜了。大師……”
    “阿彌陀佛！”還要再說，猛地聽到一聲洪亮的口號，丹田之氣，洪鍾之聲，平白讓人心口一陣。
    我倒回座位，心魂未定。又見那和尚口誦“阿彌陀佛”，麵上一副莊嚴寶相。
    這下子總算有點和尚的樣子了。
    “大師不必緊張，我隻是說說罷了。”撿起和尚慌忙之中丟開的筷子，並一並重新遞給他：“大師一入佛門深四海，祝您一路順風。且不管大師要如何修身養道，眼下卻是要先食飽肚子。”
    這下子和尚連耳珠子都鮮豔欲滴起來。他試圖將臉埋得更深一些來掩蓋自己羞紅的臉。一碗飯被他扒得所剩無幾他還是不肯抬起頭來。
    “難道那碗白花花的飯有姑娘的水靈靈的臉蛋兒好看麼？大師再挨上一點兒就該沾飯粒了。”
    和尚可能是真急了，也不說話，光死死地抿唇。
    我忍不住不斷上翹的嘴角，越發得意起來：“大師怎麼不吃了，難道發現還是姑娘水靈靈的臉蛋兒好看？”
    “你……”和尚氣結，水洗過的眸子瞪視著。
    “看來是了。”我假意甚是篤定地點點頭：“不然大師怎麼會一副看呆了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