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愣住了。班裏連小聲打鼾的同學也噤聲了。
    我覺得血液開始緩慢流動，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然後幾乎要凝結起來。崔芮雲見我不說話，瞪著一雙杏眼，一副被全世界拋棄的樣子。
    可是我還是覺得，什麼想說的都沒有。
    我是不是感情冷淡啊……為什麼對那種標準的，一定會成為賢妻良母女孩子絲毫沒有感覺啊！我不會是喜歡男人的吧！
    大腦環境瞬間炸開。
    崔芮雲滿含淚水站起來，往教室外麵跑出去。
    我微張著嘴，覺得自己連手都抬不起來。幾乎是完全喪失動作能力，因為我被自己的推測狠狠刺激到了。
    喜歡男生……喜歡男生……喜歡男生……
    我慢動作站起，朝前走了一步，踉蹌一下，差點摔倒。頭也不回的，慢步走出教室。腦袋裏的小字一遍一遍重複。
    喜歡男生。
    不要覺得我是去追崔芮雲了。
    不。我想我需要回家思考一下。走出校門的時候，中午在操場的打籃球的奚軻剛好坐在樓梯上喝水。他脫掉上衣，和幾個朋友有說有笑。
    仿佛耀眼得可以折射陽光，陽光都相形見絀。
    我的腦內，頓時被不知名感情侵入。
    不，或許早就有了，早在看見那個站在陽光下眯著眼，囂張笑著的人的時刻，腦內基地被一瞬間摧毀，當我發現的時候。理智什麼的，全都消失了。
    我看他一眼，他正好看見我，有點驚訝地挑起眉眼。
    和朋友們說了什麼，就朝著我走過來。
    我開始堅信自己有先天心髒病。現在它跳的像沒有節奏的雜音。心跳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整個世界現在萬物潤無聲了。我想我達到了最高境界。
    奚軻走上來，揉揉我的頭發。驚訝地說了聲，
    頭發好軟。是長發一定很好看。
    我朝後退了一步。奚軻又跟上來，笑容愈加張揚起來。
    然後我看見他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有著不好預感的我朝後，開始跑起來。奚軻也不慌不忙地追著我。我朝著教學樓背後的花壇跑，跑的我氣喘籲籲了，後麵的人卻始終不緊不慢地跟上。
    毫無抵抗地，奚軻拉我一下，擁著我，一雙長長的眼，目光銳利。
    我踮起腳來，纏住他的脖子，借由這棵巨大梧桐的遮擋，我主動吻上他的唇。
    我明白，叫做愛情的，無法辨清真假的感情，一瞬間將我擊敗。我現在毫無反抗能力，隻能任由這感情在我身上搜刮。
    奚軻絲毫不懈怠，手指摩挲著我的脖子，我感覺到他手上那些萬分誇張的戒指的冰涼。我看見他的眼睫，濃密得像是刷子。
    開始下雨，奚軻卻不放開，我也不打算放手。
    我不管以後的慘痛結局了。至少現在，我一定要跨越這條分界線。
    雨越來越大，我們徹底濕透了。但是沒人願意在此刻放開。我看見奚軻的耳釘，平日藏在長發後的黑曜石，此刻正散發奇異的光芒。
    我的寂寞在一瞬間全被這個囂張的男人搶走。
    從那次之後，我和奚軻正式開始秘密交往。奚軻就像是烈酒，迷上了，就會不斷深陷下去。作為男友的奚軻，我也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感覺。
    奚軻每天中午準時準點地過來，然後我們像老夫老妻似的一起吃飯，下午放學再一起回家。
    不知是怎麼的，我已經做好了被孤立的覺悟。奚軻好像是在我不在的時候說了什麼，同學們對我和他萬分明顯的關係，絲毫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
    不過稍稍有點頭痛的就是崔芮雲。
    女人果真是非常瘋狂的生物啊。
    她現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為了我墮胎墮了一萬次似的。對不住啊對不住。我尹蟬從小戶籍清白，乖巧聽話，向來都是老師眼中的乖孩子，長輩眼中的金餑餑，女生眼中的王子。
    怎麼會喜歡男人這個事情，我也找不到什麼該解釋的。
    當然，這事我瞞著我奶奶。她要是知道了，我有九條命估計都不夠死。
    我已經設想過了，如果讓奶奶知道，情況一定會變這樣……
    你這個臭小子！女孩有什麼不好？你夭壽啊！
    算了，不要說好了。反正我也沒有期望我能和奚軻走多久。現在真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話會所傳到橋頭自然直，沒什麼好擔心的。
    之後，在我萬般為難的時候，我看見奚軻和一個女孩，站在頂樓牆角，忘情地深吻。我站在原地，覺得自己沒有力氣移動半分。奚軻看見我，猛地把女孩推開。
    我轉身就走，不做一刻停留。
    也好，反正我們也走不了多遠，能這樣也好，起碼不是我先背叛的。這樣的話，有負罪感的就不是我了。奚軻，我不會再和你瘋癲地挑戰社會的底線。我決定，走回去。
    回到我原本的位置。
    即使在事後，我知道，是那女人強吻的奚軻。不管他怎麼解釋，我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沒有說分手，什麼也沒有說，不過我們都知道。
    一切一切，都結束。
    還好，幸好。隻停在接吻的位置。接吻就夠了，沒有在深陷下去是我的幸運。
    更加令我驚訝的，就是父母的到來。
    早上天氣很熱，體育課時候，我以中暑頭暈之名，一個人在教室裏寫作業。
    然後，正當我趴在桌上，在炎熱的空氣裏，昏昏欲睡的時候。
    有個女孩跑的氣喘籲籲的，在我桌前站定。我抬起腦袋看她，她慌慌張張地說，
    班長……你媽媽來了。
    媽媽？不會吧……我聳了聳肩，卻絲毫沒有思考過，就快步走下樓去。在操場中間，有一團人群。我蹙了蹙眉。走上前去，聽見一聲尖細的女聲，
    小蟬！~
    頓時我好像處於萬花叢中，我不禁感歎這個人身上的香水味。我朝後移了移。那人把我放開。我才看見她的臉。啊……長得好熟悉。嗯……在哪裏看見過？
    小蟬，你在生媽咪的氣？
    我愣住了。麵前這個人，口口聲聲說是我媽的人，不就是最近很紅的音樂劇演員嗎？這個人……是我媽？
    小蟬……
    眼見著，這女人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卻輕輕擁住她。喚了聲，
    媽。
    我感覺到她在點頭，在我懷裏泣不成聲。我覺得有點奇妙。這個看起來隻比我大幾歲的女人，是我媽啊……我嗅了幾下，原來這就是我媽媽的味道。
    媽哭的差不多了，我就溫柔地推開她。她使勁看著我，從上到下細細打量。像是要把十幾年的時光統統看回來。她說，
    小蟬，和媽媽回去吧。
    回哪去？我盯著她，不說話。她有點緊張地咬了咬唇。
    回我們的家，有爸爸有媽媽的家。
    我搖了搖頭。她緊張地繼續補充，
    奶奶……奶奶……也會回去的。
    我轉過頭去看籃球場上的男子，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這邊。我點了點頭。媽像小孩似的繞著我蹦了幾圈。微笑著挽住我的手，
    小蟬，媽媽不讓你再受苦了。不要考試了，今天咱們就去退學好不好？
    我深深地看了奚軻一眼。他卻再沒有看過來。
    我想那時候如果他再多看我一眼，一眼也好。我一定會放棄多年沒有擁有過的親情，緊緊抓住他。不過他沒有。我也沒有再看他。
    就這樣，我跟著爸媽回到了‘自己的’家。有了新的學校，有了幾個依舊是文文靜靜的追求者。城市女孩果然要大膽得多。她們盡力接近我，朝我抽屜裏塞小紙條。
    我卻開始想念那個人。
    那個在陽光下張揚笑著的家夥。
    之後，還在聯係的同學告訴我，他也回到他父母身邊，他們原諒了他的不羈。他被送出國念書，將來會接管父親的企業。
    而我，現在在學音樂。父親有叫我接班的意思。我也蠻喜歡音樂。或許也不能說喜歡，我需要這份親情，我少了太多年，我步步驚心，處處想著父母。
    我一直留著頭發，因為我記得，那個人感歎過我的頭發。
    我想我快精神焦慮了。
    父母在幾年後安排我去國外學音樂。然後，我認識了奚顏。
    她是個活潑，瘋狂的女孩子。她在廣場上，拿著擴音喇叭跟我告白，還眨著眼睛說，
    別讓我丟臉啊，尹蟬。
    我不可能拒絕。而且我在她身上看見了那個人的影子。她的瘋狂，瞞著父母偷偷出國讀書，拿著擴音器給男朋友告白，在晚會上又跳又唱，用不完的精力。
    我們終於到了談婚論嫁那一天。我心裏始終覺得對不起她。我和她交往都是因為她有那個人的感覺。奚軻啊奚軻，你活活纏了我十年了，差不多夠了吧。
    我一路冷著臉，坐在沙發上，翻看著婚紗款式。
    換好婚紗的奚顏一蹦一跳地跑過來，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攬著我的脖子，問，
    老公，漂不漂亮？
    我點了點頭。她在我旁邊坐下，戴著我送她的珍珠項鏈。
    晚上和我去見見我哥。我爸媽都前幾年去世了，現在我哥就是老大。
    好。
    我和她十指相握。她笑得像天使，我生怕玷汙了他。父母和奶奶都是十分喜歡她的，就差馬上把她登上我配偶欄裏了。
    奚顏打開房門，大叫一聲，
    哥，我回來了！我帶我老公回來給你瞧瞧，瞧瞧我老公有多帥！
    從樓梯上走下一個人來。我深深鞠了一躬。挽起的長發弄得我的臉有點難受。癢癢的。頭發卻被人握在手裏，我有點驚訝地抬起頭來。
    奚軻！我愣了。奚顏在一旁快速地介紹，
    蟬，這是我哥奚軻。哥，這是我老公，大學音樂老師尹蟬。帥吧！
    好久不見。
    奚軻開口了，我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奚顏歪著腦袋問。
    哥你和我老公認識？
    奚軻蹙了蹙眉，笑了一下。我看見滿滿的苦澀。
    小顏，你去看看趙媽在做些什麼菜。
    好嘞！
    奚顏一蹦一跳地走遠，不忘對著我飛吻一個，我寵溺地笑。奚軻垂頭不語，我也不說話。我看見他把形形色色的戒指摘了，還有些不習慣。
    還記得我嗎？
    他開口了。
    嗯。
    怎麼可能不記得，怎麼可能！我找的老婆都是帶你的影子的……甚至就是你妹妹，你纏了我十年，還嫌不夠嗎？
    還記得我，就好。
    我看見他抹了抹臉。站起。
    以後對小顏好點。
    嗯。
    吃晚飯之後，奚顏送我出門。
    哥問了什麼？
    沒什麼。這是個秘密。
    啊……討厭!
    我輕輕擁住奚顏。我多希望，雙胞胎靈魂相連。即使一秒鍾也好，我想再抱奚軻一次。不過，我沒有給自己機會。我們還記得住對方，這是最好的結局。
    不是嗎？
    ----------------------------------------------------三色堇：要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