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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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輩子你做我哥,把你欠我的都還回來。”
“好啊。下輩子你做弟弟,我包容你,照顧你,保護你,犯了錯也沒關係,我替你承擔。”
“好,我等著。”夏白十分懷疑的表情,可他很寵你地笑著,眉毛溫柔地舒展下來。他彎下腰把地上打碎的瓷器碎片收集起來,然後趁家裏沒有大人的時候悄悄地拿出去。
“碧垣”是我的家。在那裏有成片碧玉一樣的竹子,終年不敗的景色和繁星一樣盛開的花。
我從不思考為什麼我的每一天都能過的那麼安逸,也不去想如果哪一天這樣的安逸消失了怎麼辦。確切地說我那時的腦海裏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概念。我是個孩子,或者是個傻子。但無論是哪一個,我都不必為一切的問題煩惱。我有個哥哥,一個會永遠包容我一切的偉大的親人。
“哥,為什麼你的頭發是銀灰色的,而我是黑色的?”
“因為我是哥哥,哥哥的標誌嘛。”
他說那句話時眉毛是不經意皺起來的,薄霧一樣的眼神恍惚是從另一個世界來。我一直覺得他是從另一個世界來。他呈現在我麵前的,是像鏡子裏反射出來的真實而虛假的像。可這並不妨礙我對哥哥的崇拜和熱愛。每一次無論我們玩的多瘋,他身上總不會出現一絲汗。在明亮的陽光底下和大汗淋漓的我們麵前,他清靜得像存在於另外一個空間,跟我們不在一個世界。
沒錯,我總感覺到無論周圍多麼人聲鼎沸,他永遠是孤獨的生活在另一個空間裏的。
“碧垣”是“逝界”唯一傳承著活的生命像生者世界一樣同“逝界”是相對存在的地方。它的源頭沒有人能說清楚,沒有人明白上天為什麼要在這個充滿死者生命的“逝界”裏安插這麼一個相形顯得非常怪異的地方存在。但是“逝界”非常的依賴“碧垣”。
在“逝界”百分之一的生者成分中,來自“碧垣“的人占了百分之零點九。這些人天生具有各種各樣的特殊能力,這是同生者世界中的人最大的區別。每年“碧垣”都會有大量的生命力湧向“逝界”各層。靈管局,安魂部,獄使廳,從此成為“逝界”的神職者和管理員背負起特殊的使命。
在我們天賦的各種能力當中,比較少見的是長生。但更難見的,是像夏白那樣的特殊天賦。他有一頭奇異的銀灰色頭發,而那所象征的是:永生。
當我從少年時期的岩蒼口中得知夏白發色的另一種解釋時,我突然想起了夏白那次不經意皺起的眉毛,還有永遠孤獨的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眼神。
當你有一天突然知道你同你周圍所有的人都不一樣時,你首先會想到什麼呢?
當你有一天突然發現你童年的玩伴全都垂垂老矣,而你依然是那副年輕的少年樣子,你會感到失落麼?
當你有天突然意識到,你將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周圍一切的親人,朋友,夥伴,你的愛人,你恨的人,幫助過你的人,傷害過你的人,所有寄托了你感情的人全都將在你前麵死去,並且這種死去將連綿不斷、永不止息,你會覺得痛苦麼?
永恒的生命代表永恒的孤獨。
當你的生命被定義成永恒時,你所能感受到的也許僅僅是:從出生的那天起你的生命就失去了全部的意義。也許你可以暫時的忽略掉不去想。但十年之後呢?五十年之後呢?一百年之後呢?……
夏白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他從出生起就不再活著。
“夏白,你別太寵著你弟弟了,這樣下去他永遠都像個孩子似的。”少年的岩蒼埋怨地皺眉,灰藍色的眼睛不滿地看著遠處躺在樹上睡覺的我。
“契央是難得的‘選擇’型體質,我相形上天就是為了讓他選擇快樂的活者才會給他這樣的天賦。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會把所有的快樂都給他。我會照顧他。”
“那你總不能照顧他一輩子吧?”
“我能。”
岩蒼啞然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夏白,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漸漸垂下眼簾,臉上露出了然的惆悵的表情。夏白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歎息著笑了笑。“契央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想盡可能多的對他好,因為在以後……”他抬起頭,重重地歎息了一聲。“因為在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一個親人讓我對他好了。他是我最後的親情。”
“夏白你別這樣想,將來你可以……”
“別跟我提將來。”夏白突然閉上眼睛,點綴著濃密睫毛的眼瞼激動地顫著,“將來我不會結婚,也不會再交朋友。”
“不要這樣想夏白……你這樣……”
“我知道我是在逃避。對契央也是對你也是,我都在盡可能多的付出我的親情和友情。我把你們當成我今後漫長人生裏全部感情的寄托,可我知道你們不可能陪我一直走下去,所以我自私地想把今後全部的感情壓縮起來,全部交給你們。我就是脆弱又自私,僅此而已。”夏白痛苦地躺在地上,手臂抬起來緊緊地蓋住眼睛。
“你啊……”岩蒼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能分擔你的永生該多好。”
夏白總是不願意提起他的將來,因為將來對他來說是個永無止境的深淵或者地獄。在他的將來裏他是孤獨一個人的,長生不老的,永遠停滯不前被命運判了無期徒刑的。
其實那時我對將來並沒有特別強烈的概念,我知道我的將來不會與其他的將來有太多的區別。我認為我將來的人生裏會充實而幸福,像完全成熟了的櫻桃一樣被甜蜜的汁液填的飽實,摸上去光滑而圓滿。
但那時我所不知道的是,在夏白意義上的將來裏是沒有我的,也沒有岩蒼。我們那所謂的將來和一生在他麵前渺小得算不上一個眨眼的瞬間。隻是,當將來終於到來時,真正走過來的竟然隻有我和他的朋友,而我們一直認為的會無限存在於將來裏的夏白卻消失在了過去的時空裏。
我不知道命運究竟要用多少手段來想我們宣告,這個世界並不是我們這些渺小的生命可以預料和控製的。
契央麵對著岩蒼陰氣森森的臉,眼睛半垂著,靠坐在床頭一動都不動。靈管局的白色醫療部病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寬大,仿佛薄薄的衣料下麵蓋著的不是有血有肉的軀體,而是一具被榨幹了水份瘦骨嶙峋的架子。
脫去了平日穿著的陰森莊嚴的黑色風衣,契央的臉顯出一種出人意料的年輕稚嫩。盡管他已經活了一百多年,但是那張臉顯然停留在一百年前十五六歲的樣子。隻是不再像以前那麼豐盈飽滿,而是變得消瘦蒼白,並且充斥著這一邊多年來的浮世滄桑。
“你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差點毀了自己很痛快麼?”岩蒼從上往下地盯著契央,眉毛中間皺出一個川字。“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次多幸運?如果清時沒有及時背你回來,如果你們回來的路上遇到星塵,我敢保證世界上絕對不會再有你夏契央這個人!”從岩蒼的高度看下去,契央的眼睛幾乎像睡著了一樣。垂下來的的眼皮邊緣圍著長長的睫毛,因為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而顯得格外潮濕和濃鬱。
“反正是死,死在哪裏和誰手裏有什麼區別……”契央像抱怨一樣低聲但是清晰地說。
岩蒼暴躁起來:“誰說要你死了?!”
“我說的是清時!”契央低吼了一聲頭抬起來瞪著岩蒼。“你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想什麼!”
“哼!”岩蒼閉著眼睛冷笑了一聲,“沒想到你有一天終於說話像一個大人了。那你看出什麼了?說說看。”這一刻岩蒼的臉不再顯得陰冷,而是狠毒。他身上狠毒的氣息像是從漆黑沼澤裏鑽出來,肆意吐著信子的五彩斑斕的毒蛇。
“這段日子你對清時不聞不問,不關他也不管他。你不是想放過他,你隻是在等。”契央神情激憤,語氣變得短促而顫抖。“你手裏抓著宇見,那是清時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朋友。所以你什麼都不用做,你隻要等,等清時自己來求你,求你把他殺了!”契央說道最後幾乎是在咆哮,年強蒼白的麵孔上寫滿厭惡和恨意。“岩蒼,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卑鄙無恥,連那兩個小的可憐的孩子那麼一點微薄的感情你都能拿來利用!”
“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刀鋒一樣刮過契央的臉,蒼白的臉頰立刻泛起紅色的指痕。“我告訴你夏契央!”岩蒼雙手垂在身側用力的攥緊,“對於一個活了一百多年並且有可能一直無限活下去的人來說,這樣的手段是可以很容易想出來並且去實行的!相反,你這一百多年白活了!我真不應該一直將你護在身邊身邊什麼都不讓你看,什麼都不讓你做。我應該把你扔出去遠遠的,讓你自己去認識一下什麼叫做殘酷的世界!而且我最後再告訴你一遍,夏白不會回來!永遠不會!”
岩蒼怒氣騰騰,在對契央咆哮完之後砰的一聲摔門而去。整個病房剛剛還顯得像要爆炸一樣動蕩不止,但隨著岩蒼的離開瞬間冷卻下來。契央低著頭默默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後背後背貼著床頭歪歪地傾斜下來。被岩蒼一掌打得發紅的那邊臉埋進床單裏。他眨著一隻黑白分明的眼睛,感到視線觸及的一切都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