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麵向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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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想再說什麼嗎?”岩蒼站在四麵封閉的空間裏看著清時,周遭依舊折射著陰冷的光。
清時抬起頭看著岩蒼,猶豫地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搖了搖頭又低下去。
他抱著腿坐在角落裏,琥珀色的瞳孔一半蓋在眼皮下一半落在睫毛投下來的陰影裏。
就是這麼一個安靜的少年,一半的人生落在孤獨裏,一半的人生落在絕望裏。接下來的即將是比死亡更加糟糕的結局。命運的手好像故意要將他的人生調劑的糟糕一點,再糟糕一點。從出生起就被動地接受了灰色沒有親人的孤獨,接著又將發黴苔蘚般的罪惡和深褐色愧疚悲傷硬塞給他。他被壓得抬不起頭來,完完全全的絕望。而在這糟糕的人生的盡頭裏,他搖頭對生命不留下絲毫期望。
“真的沒有想說的?比如願望?”最後的願望,無論什麼樣的願望。就算乖張一點、人性一點也沒關係,他會盡力去完成。
清時眼睛眨了眨,像是在思索。岩蒼突然心裏鬆了口氣,卻覺得自己很可笑。他覺得自己左手做了件壞事,於是期盼右手做一件好事來彌補自己偽善的內心。
“對不起,我現在什麼也想不到。”
岩蒼頭腦裏轟的一聲,內心衝過一陣酸澀尖銳的疼痛。“這件事不需要道歉,沒什麼。”他別過視線不敢再看眼前的孩子,同時在心裏有個鄙視的聲音在對他吼:你這個混蛋!他突然重重地歎息一聲在清時身邊盤腿坐下來。“其實事情的真相還沒有調查清楚,其實你也算是受害者。”沒有證據顯示清時是自願成為繼承人的,反而他看上去比任何人都痛苦。“可是……即使是這樣我也幫不了你……”岩蒼愧疚地看向清時,灰藍色的眼睛對上一雙毫無焦距的瞳孔。
清時牽了牽嘴角,露出一種俯視蒼生般憐憫又諷刺的笑。他像瞬間變了個人,整個的氣息變幻不定。“幫不了就別勉強自己,那感覺不好。”
岩蒼大吃一驚,猛然醒悟到清時全身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幫不了我也沒關係,但我沒有承諾過我不反抗。”清時笑的有些邪氣,後背離開牆壁慢慢地站起來。他看著岩蒼,但是眼睛裏沒有焦距,仿佛是兩潭渾濁的池水。莫名的氣流從他腳下湧起來,鼓動著他的衣服和頭發漸漸晃動。
岩蒼警覺地後退和清時拉開距離。隔著透明的空氣清時整個的身形開始晃動顯得飄渺。岩蒼心髒像被巨錘砸中。清時身上的是炎風泛出來的熱浪、地域炎魔之火的前奏!
岩蒼瞬間有種被清時虛假表象欺騙了的憤怒。他雙手抬起來,十指的指尖湧出濃烈的金色的絲。清時的身體離開地麵輕輕地懸浮在空中。他微微仰著頭,眼睛半眯起來自上而下輕蔑地看著岩蒼:“你認為你有足夠的力量和我對抗?”整個麵孔如同沉浸在漆黑夜色下的森林,釋放出強烈的壓迫感和不可觸及的孤傲。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周身騰起一層鮮紅色的火焰。
岩蒼全身一僵,記憶裏對炎魔的恐懼感被突然出現的火光一下子拖出來。
“恐懼麼?”清時邪氣地笑著,原本琥珀色的瞳孔中湧動著鮮紅色的光。像是漫天翻湧的血海,嘯叫著要天地間的整個世界。這樣的清時像是完全人形化的炎魔,除了視覺上的衝擊減少一些之外,那種近乎滅頂般的壓迫感絲毫不減。岩蒼像是突然回到過去擠在牆縫間仰頭望著炎魔的觸絲幾乎貼著頭頂經過的那十秒鍾裏。恐懼像是一層窒息而堅硬的膜從腳下爬上來,寒氣像是蠕蟲伸出的毛茸茸的觸手,包圍著全身的皮膚刺進血管和神經,活的節肢動物一樣在全身騷動遊走。
“別擔心,我會送這座巨大的靈管局和你一起下地獄。”清時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周圍,鮮紅色的瞳孔中湧動著一種血腥的殺氣。他朝岩蒼靠近過來,修長的身軀微微俯下來。“如果不是你最後的那一點自責的神情,你現在已經死了。”他嘴角勾起來,露出一抹惡意的微笑。漂亮的像神一樣,彌漫著鮮紅色死亡的氣息。“那麼,現在倒過來——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比如最後的願望?”
岩蒼猛然向後一退,離開清時死神一般壓迫著他的恐怖視線。同時他雙手暴漲出猛烈的金色絲線,密密麻麻地沿著這個空間唯一的通道封成一道門。
清時陰冷著視線看岩蒼,如同一隻危險的獵獸看著渺小的獵物在他麵前亮出了爪牙。“你以為憑你能夠困住我?”他張開雙手,紅色的火焰從掌心延伸出來變成兩條通紅的火焰的鞭子。他任意地彈動一下手指,炎鞭如同閃電一樣撲出去纏上岩蒼手腕。
空氣中傳來“嘶嘶”燒灼的聲音,岩蒼壓抑地慘叫一聲,平時堅毅的麵孔迅速慘白。濃縮的地域火焰強烈地腐蝕皮肉,幾乎瞬間就腐蝕到骨頭。
“你可以慢慢地跟我耗,知道你那雙主宰整個靈管局生殺大權的雙手斷掉的時候。”
岩蒼低頭忍耐雙手傳來的劇痛,麵孔隱在一片陰影之中。
“哼。”岩蒼突然冷笑了一聲,聲音微微顫抖卻毫無畏懼。“當初你就是這樣殺了你的兩個好朋友麼?”他抬起頭,回複了靈管局長一貫的冷峻麵孔,一雙幽深的眼睛犀利得像鷹一樣死死盯住清時。
眼前的人僅僅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他不是炎魔。岩蒼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思想飛快地從過去混沌的恐懼中抽身出來。他冷靜的笑了一聲,看著清時。“我口袋裏有一件有趣的東西,要不要看?”密密麻麻的金色絲線中抽出一條彈回來,伸進風衣下的口袋。岩蒼注視著清時的反應,眼裏的自信變的堅定而陰冷。“你實在是個無藥可救的人,雖然隻有十七歲,但是不要忘了你還是個人,活著的人!”岩蒼給清時看的是一串鈴鐺,上麵懸著漂亮的長長穗子。
清時眼裏的紅色微微一暗,目光停滯在鈴鐺上。“我沒有想要傷害他們……那時是真的控製不住……我救不了他們……”
“哦?那你現在可以控製了?可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岩蒼咆哮了一聲,清時猛的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他。“不要裝得無辜,你其實很清醒對不對?因為我不是你所熟識的朋友,所以我的生命在你眼裏可以任意踐踏跟毀滅。清時,你不是對一切都無知的小孩子了,你既然有想要活下去的願望就拜托你堅強點承擔起你該承擔起的責任和義務!”
清時瞳孔劇烈地收縮,像是被人硬生生剝開自衛的外殼和偽裝般茫然無措。仿佛一直畏懼瑟縮在角落裏的軟弱的心終於被人找到、抓住並且拚命地往外拖。脆弱的外表拖過現實的地麵被磨的鮮血淋漓。他就像黑暗裏見不得光的怪物被拖到正義的陽光底下曝曬,他越是躲,身上就越髒,心裏就越黑暗。
纏在雙手上的炎鞭已經退了下去,岩蒼抬起大汗淋漓的臉冷酷地逼視著清時。“你如果再繼續退縮的話就隻能被炎魔吞噬殆盡,完全的墮落下去了。”
穿行在靈管局冷冰冰的回廊裏,岩蒼冷峻的麵孔毫無表情。全身十步範圍之內包裹著一層旁人勿近的冷氣。他雙手深深地收進黑色的風衣裏,隱藏了上麵被火焰灼燒出來的巨大傷口。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中,驅除了裏麵所有忙碌著的助手們,然後關上門,閉著眼睛滿臉疲憊地靠在門背。
胸膛中擂動著轟鳴的鼓聲,腦海裏嗡嗡作響。他現在有點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活著回來了。他剛剛完全是憑著運氣在賭,賭清時本質是善良的人,他有足夠堅定的意誌抵抗住炎魔對他思想的侵蝕。而賭注就是他這已經活過了一百多年的蒼老的生命。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活了這麼久依然逃不出人本能的恐懼心理。不知道他是該悲哀生命如此脆弱還是慶幸自己的心沒有完全的麻木。
輕輕呼出鬱積在胸腔裏的一口氣,岩蒼抬起右手按了按麻木鈍痛的額頭,然後抽出辦公室中的椅子仰頭坐上去。
清時和炎魔的事情對外界是不透明的,即使是靈管局內部也鮮少有人了解。炎魔的重生對整個“逝者世界”是個過於強烈的衝擊,衝擊過後反彈回來的動亂程度沒有人敢輕易揣測。這件事似乎在以一種很奇異的方式傳播著。知曉的人心知肚明,另外的人則是完全的無知。岩蒼眯著眼睛看外麵無聲忙碌的下屬,疲憊的內心徒然升起一絲羨慕……
漫長的、沒有盡頭的黑色的甬道,一路蜿蜒著向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拉伸下去。扶著潮濕黑暗的牆壁,指尖掠過磚縫間黑色絨毛一樣髒兮兮的苔蘚。
周圍越來越冷,暗示著他的腳步正在更深更深地踏向黑暗無光的地底。
一路上盛開著白色葬魂的花,跟隨著他的腳步、緊貼著後背蓬勃怒放。磅礴地開放的花形成了像暴風雪後一樣可怕的災難,滿滿當當地阻塞住他回頭的路。稍微的動一動背後便傳來堅冰一樣生硬的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