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那場雪下的格外的纏綿，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整個京都在那一場雪後，似乎變成了天上的仙城，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娘親曾說她隻嫁英雄，結果卻嫁給了爹爹。我並非說爹爹不是英雄，可是在娘親的描述中，我看到的分明是一個策馬疆場、殺敵破陣的大將軍，而爹爹卻是與之相反的文人，雖身居丞相之位，可是不管怎麼看也不是娘親心目中的那種英雄。
    “瑤瑤，直到遇見你爹，我才知何為風華絕代。並非容顏的豔麗，而是他眼中隻為娘親綻放的瀲灩芳華。那一種美麗我當時以為是幸福。”
    娘親或許是恨爹爹，可是她從未讓我去恨爹爹，甚至是不停的告訴我爹爹是怎麼樣的愛我，是如何的驚才絕豔。後來紅媽媽告訴我娘親或許柔弱，卻並非如同菟絲花一樣的軟弱，她向往愛，也敢愛敢恨。爹爹會記住娘親一輩子，不僅是因為愧疚，更是因為娘親的這種性格。
    “幽窗棋罷，互吐衷腸。瑤瑤，當年你娘也是坐在那裏朝著我笑。”書房裏，風華依舊的爹爹卻是滿臉的惆悵，負手站在窗前，而我坐在書案旁的小幾邊，踏不到地的一雙短腿在半空踢來踢去。
    “你娘當初最喜歡和我下棋了，每一次下完棋後總會坐在你現在坐的地方看我整理棋局，她總說這個時候的我是最好看的。嗬，看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說罷，微微的搖了搖頭。
    我將頭趴在交疊在小幾上的雙臂上，看著爹爹眼中不明的黯淡，問道：“為什麼爹爹後來都不來秋思苑了，娘親一直在等爹爹啊，為什麼娘親會說是爹爹毀了她的一生？”
    爹爹楞了一下，隨後走到我的麵前，伸出手在我的發頂輕輕摩挲著，目光悠遠，“那時候，我年及弱冠，你娘豆蔻年華。才子佳人的相遇總是這般的如同江南煙雨一樣的動人心扉。”
    在爹爹的述說中，娘親和他的相遇是在桃開如海的時節。那一天，他金榜題名，走馬觀花京都裏，而娘親卻是初出府門，賞花踏青柳湖畔。然後便是兩人相見，爹爹說他從未見過那樣美麗的一個女子。身姿娉嫋，容顏秀美，就如同水墨畫中江南煙雨一樣的一個女子，那一瞬間他仿佛聽見了花開的聲音。
    忘了世俗禮法，他想做的隻是想知道她是誰，叫什麼名字。然而他也這麼做了，上去就問娘親名字，甚至連著自己的名字也忘記了說。後來發生了很多很多，多到爹爹將也講不完。可是最終的結局就如爹爹期盼的那樣娘親愛上了他，甚至不顧父母的勸告也執意要嫁給這個她愛入骨髓的男人，即使那個時候爹爹家中已是妻妾成群，兒女繞膝。
    那個時候愛情仿佛已經變成了娘親生命中的全部，她的眼中唯有這個將來會成為她孩子的父親的男人，於是她拋棄她與生俱來的高傲委身為妾，她原以為她可以容忍他的妻妾兒女，可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身為王府郡主，她自幼被家中父母捧在手心含在嘴裏，她何曾想過自己會有為妾的一日，她的想象中的大度，最終也是敵不過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走向別的女人的房中的一刻。然後，戰爭就那樣爆發了。
    水墨畫中的江南煙雨隻有留有大片的空白才被賦予了動人的意境，可是現實中的一切，嫉妒、愛恨卻填滿了那一片的空白，最後成了一幅殘卷。
    “你娘太倔強了，始終不肯低頭，而我那時也是如此，總認為大男人怎可被一個女子左右。可是等到你娘親去了的那一日我才發現，所謂的自尊不過是可笑的自私。我分明是無法忘懷曾經遊走花叢的日子，說到底還是我太過風流。但那時已經晚了，你娘連最後一眼也沒有看到我。我有時候也在問自己，究竟為何會走到這一步？當初你娘為了嫁我被王爺夫婦趕出家門，而我也下定決心要讓她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可是最終還是負了她。”
    昨日一花開，今日一花開。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掃。人生不得長少年，
    莫惜床頭沽酒錢。請君有錢向酒家，君不見，蜀葵花。
    我終於記起了娘親當時哼唱的小曲，隻是這首蜀葵花歌娘親當時究竟是以何種心情所唱。
    “爹爹••••••”
    “嗬，爹沒事，隻是你娘的祭日近了，突然覺得有些難過罷了。出去吧，你小哥還在外頭等你。”爹爹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轉身走向小隔間裏去，在他轉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一絲銀光在他鬢角一閃而過。
    我恍惚中走了出去，腦海中爹爹和娘親的故事依舊還在上演，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可是最終不能相守，若說今生的緣是前生的一次回眸，那麼是否前生的一眼太過短暫，今生才會情深緣淺。
    “在想什麼呢？”小哥一把將我抱起在半空轉圈圈，我摟著他的脖子被轉的暈暈乎乎後才被放了下來，好半天才恢複過來。
    小哥見我恢複後也沒向他報複微不可覺的輕輕皺了一下沒，彎下身子，捏住我的下巴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遍，又伸手在我額頭上摸了一下又在自己那兒比對了一下，才問：“沒事啊，是不是老頭子說了什麼？”
    我輕輕咬了咬嘴唇，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問小哥：“那個，四娘有沒有怪過爹爹？”
    好半天，小哥才反應過來我在問什麼，臉色僵了一下，找了塊大石坐下來，他才開口道：“說不怪，那是騙人的，這府裏的那個女人跟了老頭子後不曾怪過，可是後來看多了也就看開了，唯有八娘看不透和老頭子強了那麼久，可是這樣的八娘卻被所有的姨娘羨慕著，至少老頭子是正的愛她，正的將她放在心上。八娘死後的那段時間，我娘問過我是不是隻要她和八娘一樣老頭子也會把她記在心裏？”
    “可是後來她又否定了，她說八娘是誰也不能取代的，她們怕是這一生隻能活在八娘的影子裏了。”
    “娘親她••••••”
    “八娘或許正的是老頭子最在乎的那一個。”
    “可是娘親說爹爹誰都不愛，多情的人最是無情。”
    “或許吧。”小哥向後倒去，將雙手墊在腦後，躺在大石上，“至少她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不是嗎？”
    如果愛充滿了算計，如果愛到最後要用愧疚才能抓住那個男人，這樣的愛情還有價值嗎？
    “小丫頭，現在你還太小了。”所以不懂愛是嗎？
    小哥笑著爬起來，拉著我往曲折的腰廊上走去，五步一立的廊柱上掛著一盞盞一到晚上就會流光溢彩的琉璃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