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冷風刮著樹枝的聲音，很安心，卻怎麼都睡不著。閉上眼睛，突然就想起了他。那個陪著我度過十七個三百六十五天的男人，大概鼾聲正濃吧？
    在黑暗中笑笑，想著這次聖誕節的稿子，腦海中播放的確是他陪伴我的，一點一滴拚湊起來的時光。
    五歲
    我還是個多麼不懂事的家夥啊。隻是因為看著電視上那些人吃著漂漂亮亮的蛋糕，便也吵著要吃。她對我的無理要求的回應便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不行。哭著鬧著不肯罷休，反而換來一個冷臉和一句“再吵鬧就不許吃飯。”如此一來，抽抽噎噎的把眼淚抹幹之後，便也把蛋糕忘到九霄雲外了。
    生日的前一天下午，他卻抱著我，打開櫥櫃，指著那個大大的蛋糕，看著我歡笑，他笑得很得意。
    生日到來的時候，蛋糕上的奶油已經變硬了，並不好吃啊。
    但是因為有著他自豪的笑，那個不算美味的蛋糕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沒有褪去應有的顏色和味道
    十歲
    春季到來的時候，家鄉連綿不斷的梅雨總是輕輕的下著，悄悄的催熟樹上青青的，絨絨的梅子。但即使是親眼見證著青梅變黃梅，愛吃酸味的我也從不敢對那足以把牙齒給嚇軟的梅子下口，就這麼望著滿樹而不可得的青黃交加流口水。
    還是一個下著細雨的下午，他帶著一身雨腥味從外麵回來。打開還滴著水的袋子，便是那讓我又愛又恨的青梅。
    笑嘻嘻的將青梅洗淨，曬幹一個月，加入鹽，糖，水，再耐心的將其醃製。兩個月後，打開醃製的罐子，誘人的酸味引得味蕾也活潑了。
    看透了我饞嘴的小心思，那個下午，他穿著雨衣和笨拙的雨鞋，摘取了一大袋的青梅。
    從那時以後，在我的印象中，再也沒有任何梅子比得上他用鹽，砂糖，水，梅雨，和陽光製造而成的特製酸梅。
    十四歲
    每個星期六都要去補習的我總是要早早起床，然後為了貪睡便什麼也不吃就急匆匆的衝向補習班，餓了就吃一包方便麵了事。
    星期五的晚上，吃著晚飯的我不禁抱怨每次上課還不到中午就餓的沒力氣了。他沉默片刻，接著夾菜，很平常的說了一句
    “那明天早上你把我叫醒，我給你起床做早餐。”
    隨口答應了一聲。
    第二天六點的鬧鍾響了，迷迷糊糊走到他的房間去叫著還在睡夢中的他起床，然後自己便回去接著睡回籠覺。心裏想著他也睜不開眼的樣子，大概早餐是沒著落了。
    被他叫醒以後，穿衣服，下樓。在餐廳，最顯眼的便是桌上那一碗金黃色的炒麵。
    吃完之後，隻覺得，他的廚藝的確比她好，好香。
    十六歲
    從醫院裏回來後，她很輕描淡寫的告訴自己，他的腦子裏長了一個瘤，你上網去查查這個醫院的資料，看看什麼時候方便讓他去那個腦科權威醫院進行手術。
    我很平淡的上樓，開網站，查資料，心裏確是風雨呼嘯，似乎感到有什麼一個勁的往下落著，空落落的，卻找不到可以堵塞缺口的東西。
    一段時間後，他一個人去了那間很遠的醫院，打電話給他，他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平和。聊著醫院的飯堂，過得不錯。
    即將動手術的那些天，她去了陪他。一個人在學校的我依然和同學正常上課，嬉笑怒罵，沒有一點異常的樣子，隻是腦子裏時時刻刻都在想著他。
    還好，手術很成功，隻是因為要動刀，他變成了光頭，怪滑稽的。從學校回來後看到他，很平常的笑著叫了他。然後，偷偷的，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他的頭發還沒長長的一個中午，她在打趣他
    “別看你爸把那個瘤子說得那麼輕鬆，即將開刀的時候，他還對著我說，我會不會死？我不要開刀了不要開刀了，我們回家去。”
    他很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很誇張的對著他大笑，使勁拍他的肩膀。沒有一點形象。
    隻是笑完之後，心裏，很酸呢……
    好像一下子吃了很多顆他醃製的酸梅。
    十七歲
    高考成績出來後，隻差三分就是本A線。一向不對我吼的他整個晚上憤怒得不成樣子，我很無所謂的對他反擊著，鄰人也在勸他高考失利是常有的事情。他卻固執得不可理喻。我幹脆走上樓去，關上房門，打開電腦，把他的話語統統隔絕在耳機裏的歌聲。
    在填報誌願的時候，再一次和他發生分歧。
    我堅決要填報有著喜歡的藝術專業但是價格貴得離譜的學校，他堅持要我填報中醫藥學院或者填報會計，我們再一次扯著脖子理論。和他一樣大眼瞪大眼，爭得臉紅脖子粗，最後還是以我的勝利告終，他隻是氣哼哼的接著幹活去了。
    在後來別人熱心的問道我讀的大學和專業時，他總是氣咻咻的向別人抱怨，然後一次又一次的換來我的無視。
    隻是在打包行李的那幾天，不擅長這些活的他老是上來笨手笨腳的幫我和媽媽的忙。
    走的那一天，他又叫我帶多點水果，帶多點衣服。
    末了，往我的行李裏塞了一件什麼東西。
    我一看，是我一直都最愛吃的，唯有他才醃製的出來的，一罐酸梅。
    放假回家，聊天時聽到她用一種酸酸的口氣說
    “那天有個算命先生說，你爸胡須不過川，以後女兒會比較疼他。”
    回過頭看他，他笑的很是開心。一手摸著腦袋，嘿嘿的傻笑得掩飾不住得意。
    驀然懂得，
    即使看似真的一無是處了，任性固執的我還是他的驕傲。
    以前
    每個認識我們的人都說我和他是從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一樣的圓臉，一樣的有點英氣的眉毛，一樣的視力絕佳的大眼睛，一樣的沒有耳垂，一樣的冬天也很溫暖的手，甚至是一樣的在飯菜煮好之後喜歡先偷吃兩口的小毛病。
    但是，很不一樣的大概就是表達愛的方式吧。
    他習慣於用行動和表情告訴你他的很厚重很實在的好像冬天裏的棉襖一樣溫暖的愛，而我卻更喜歡親口告訴他，我愛你。
    “老爸，生日快樂，我愛你喲！麼啊！啵一個！”
    “老爸，今天感恩節喲！嘻嘻，我愛你喲！”
    “老爸……”
    但是，好久沒和他說過我愛你了啊。上次對他說我愛你是什麼時候呢？大概是父親節吧。
    還記得那一個電話裏，我笑嘻嘻的對著電話另一頭的他說
    “老爸，父親節快樂，我愛你喲！”
    然後聽他在那一邊笑的很不好意思但是卻絕對的開心，幾乎都能想象出他一邊摸著腦袋，一邊掩飾尷尬的叫她聽電話。
    此刻
    聖誕節並不是屬於他的節日。在他的觀念裏，外國人過的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節日。我們的節日才是真正神聖的。
    但是，聖誕節，聖子誕生的節日，神便是那天開始，帶給人們愛和希望以及寬容。
    那麼，普通的你看一眼就會立馬忘記的他，也帶給我愛和希望以及寬容啊。是我的生命中的，替我扛下苦難的神啊。
    那麼，請容許我在這個嚴格來說與他無關的節日裏，還是用他熟悉的不孝女的語調告訴他。
    “老爸，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男人。聖誕節快樂，還有，我真的真的很愛你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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