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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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序
三月的楊柳拂清郊,他正道年少曼妙時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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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下誰家的兒郎衣袂翩躚,巷角哪家的姑娘倦容姽嫿……
相視間,彼此
一蹙,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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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柳臨岸,風絮揚揚,早春的風仿佛一夜間,便把所有的堅城都攻陷了。
岸上倩綠抽芽,堤下流水潺湲,袖間絲風輕鼓,指尖春意浸然。他漫步在漫漫的柳下,他一口深吸沁得腑肺清香,他想,怕是沒有比這更好的春季了。
那年,他方及弱冠。
“王爺,那吳柰終是不堪重壓棄了乾悅莊的掌契,屬下已精選得力者數人以替其位。不知王爺可需親自點欽?”
身旁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軀俯極深。而耶律崇轅卻似作漫不經心,四看著這北宋京都的三月風光,漫步緩行良久,方道“此類渺事,爾等觀情而定罷。”語罷,他隨手折下枝柳芽兒,那截麵濕漉漉仿佛都能掐出水來。
這等的旖旎春色,幼時他曾聽聞那常處深宮的母親敘敘提到過,便也是這般的清潤而恬然。頓了頓,他道“爾等先去那乾悅候著罷,吾王隨處走走,倒也瞧瞧這大宋皇帝,究是在哪般的境色下偷生而眠。”
聞言,男子獸首一點,片刻後,已是沒了蹤跡。
…………
……
…
或許連和煦的柔光也會驚歎,他便真的隻是隨處走走罷了。這兒不是宮裏,在這裏的青石磚上漫步,他忽的覺著自己連行走,都變得沒有目的。
這兒的風很輕很柔,不似他的草原。這兒的天是朦朦的淺藍,不似他的天空那般清湛。這兒的人一副纖弱的模樣,不似他蒼原上的莽漢。不像,耶律崇轅想,一點兒,也不像。
可他又哪知道,此時那正在柳下緩步的人兒,也變得一點兒,也不像位險詐的王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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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還我吧,把那糖人兒還我吧。”
“嗬,賴皮的小猴,這糖人兒哪是你的。他分明就沒離過我的手,你怎能說這瞎話呢?”
“哥哥,等等,呀!”
待耶律崇轅終是過了巷角,便聽聞了這言語,雖說他乃契丹人,按理不識漢語,可那深宮中卻有個老婦人,無事總會與他叨念幾句,耳濡目染,雖是極為生僻,可到底算是會了。
於是,他便眼見著個黃衣的小孩兒噗的摔在了地上。看情形,這足以疼得那孩童大哭一場。見狀,他本是無甚反應,正欲繞過那孩子,走出巷口瞧瞧。可也就是行了五六步的距離,步子便再也無甚挪動的跡象,他抬首望著頂上一線的天空,道“為何不哭出來,憋著,不會難受麼?”
原來,那小孩兒竟是疼得在地上縮成了軟軟的一團,淚珠兒都已是在眶裏打轉兒了,卻還是死命的咬著牙,忍住鼻腔裏的陣陣酸湧,不讓那羞人的水滴滑落而下。他慢慢的起了身,雙手捂著方才磕疼的額頭,聲音是少不了略帶鼻音的稚氣,道“母親大人說過,男子漢可不會掉淚珠兒的。”
聞言,他卻笑了,很淺。
他轉首,道“走罷,吾幫你將那糖人兒尋回來。”
他逆著巷口溜進的光,衣袂順風而微動,那形象倒頗有些瀟灑。於是他便見著那孩子一雙黑亮的眼睛,潤潤的,很是澄淨的眸子裏,映著他的剪影。
…………
……
…
“啊,那兒,糖人兒在那兒。”說著,那孩子蹦的歡了,直往前跑了去。
耶律崇轅順著他的聲兒望去,那是個舉了個稻草樁子的小販,緊紮的樁子上齊齊的插了各色的小糖人兒。視線稍一蔓延,不覺已是到這市集來了。
他近與那小販兒,在孩子灼灼的目光下,從樁上取了兩支糖人遞與給那兩隻高舉的小手。布巾的小商見難得有了生意,吆喝得連聲線都在歡悅,“好嘞客官,一個二錢,共四錢銀子。”
仿佛意識到什麼,他稍一愣,挽了挽袖子,查了查腰下的配飾,後才忽的憶起——王爺出門,哪用自己帶銀子?
不過……隨手卸下塊配飾,約莫是塊精致的上等環佩。他將那白玉的貴物隨手晃了晃,直鉤得那小販直了眼珠,他指了指玉,又指了指那孩子,道“以物易物,可好?”
“呀,好啊,您說好那自是再好不過了”說著,粗糙的手已作勢去拿這貴寶貝。
眼見得這賠死人的買賣即將達成,一雋俏女音的嵌入,卻適時的擾了貪心人的黃粱夢。
“光是兩串糖人兒就想蒙了別人的玉佩,你這黑心小販,竟這般欺負個外鄉人麼?”隨語,那著鵝黃宮裝的小姑娘似是故意般的,將手中的銀錢擲得老遠,硬逼的那小販以近乎於誇張的姿勢接住這本錢。
可黑人錢財畢竟是生意人的不是,未敢言語,商販隻得速速的又背上樁子,避了這丟臉地走開去了。
這般大的動靜,那孩子就算再留戀糖人兒,心也該回來了。一見那小姑娘頓時就歡了,直朝她撲過去。
“行了,你這小貪吃鬼,快些回去罷。你母親可在處處尋自己的小娃兒呐。”
聞言,那孩子方才止了動作,舔了舔嘴角的糖漬,稚氣全然的臉上硬是裝出一派凝重的表情,道“我這便回去了。”說著,他拉了拉耶律崇轅寬大的袖子,甜甜一笑,而後小小的身影漸漸地變得更小了,刹那,便淹沒在了層層群流之中。
望著童衫漸遠,耶律崇轅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
“莫要擔心了,都是這片土地上長大的孩子,沒準你還沒他精呢。”
“哦……我,多謝姑娘了。”
“嗬,你可別謝我。要謝就去謝謝我家小姐罷,若無她的意思,我定是不會來的。”語罷,那少女頓了頓,方奇道:“你這外鄉人竟也會漢語麼?”
“經宋行商,偶沾皮毛罷了”
語畢,那姑娘終覺無趣,草草行了個萬福,便於不遠處會了一葉墨綠的倩影,兩人一齊去了。
而耶律崇轅仍佇於原地,心道,這便是那姑娘口中的小姐…麼?
…………
……
…
世人皆道流光荏苒,當他再次眼見這世界的時候,確也是這般心境罷。
不過是於棄亭中偷得浮生半日閑,誰曾想眼臉翕辟間,就真真溜走了半日時光。再一看,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雨絲,細且密,在青褐的石磚上點出了層層的小圓,片片的顏色層疊,愈近於墨。
他很喜歡這樣,在這屬雨的季節裏讓那絲絲的雨線打在皮膚上,有一種幾近於舒適的涼意順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突突的傳到心底去。他站在雨簾下有些怔怔的望著十裏雨打青磚的景象,這樣的景色,他的草原上,是沒有的。
他想,若是占下了宋朝,他定是會要下這片土地的。
“雖說這雨線甚小,可也是片刻便會浸濕衣衫的天氣,你怎的硬是要尋那寒氣,徒倚病榻?唉,遼人都若你這般生的雙好皮囊,卻潛了個怪異的性子麼?”
聞言,耶律崇轅轉首便又瞧見一襲鵝黃的身影,確是那雋俏的小姑娘。
他難得打趣道“囊內空空如洗,身上分文全無。”
“也難怪你方才竟會用那玉配,不過…”頓了頓,她望了望不遠處的簷下“我們正欲招個小工,可允你托身三兩天,怎樣?”
他笑道:“這莫不又是你家小姐的主意吧,若非那小姐,你定是不會來的?”
聞言,那姑娘瞬時紅了臉,支支吾吾,不自覺的瞟著那簷下,幹脆道“你願來便來,不來便罷。說罷,應是不應?”
見狀,他望了望正在垂淚的天空,良久,道“那便應下罷……”
數年後,當英武養成的遼國王爺再憶起這雨季時,總覺著這簡單的應與不應,並不像他看起來這般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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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翰林大學士的千金,隻可惜,家道中落……
她知道這朝中的險惡,弱肉強食。
可為何連她心中最高大的人也會被冠上密遼,這子虛烏有的罪名,她卻不知。
她隻知道父親離世而去時,整個蘇宅,都毫無一絲活氣,儼然若冥。
以至於,偌大的府邸,隻剩下千數空寂的樓閣,兩位無聲的女子。
或許還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在不斷的叫著她的名字,梓薰……梓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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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小姐,這怪人倒還真想用那環佩易些孩童的玩意兒,唏,你瞧那商販可好生不要麵皮。”說罷,俏姑娘麵現怒意,憤憤難平。
她們方才見孩子倒地便欲前去扶起,可那玄衣的男子竟又走而複停,著實令其詫異。自然地,她聽聞了他們的言語,她也是遠遠的,將那男子的剪影,映入了杏目的瞳仁裏。
她想,又不知是個何等精彩的人物罷。
她道:“綠盈,快莫要說道,去幫那公子解了困境罷,我看,他不似惡人。”
“嗬,我就知你定會相幫的,這便去了。”
那漸遠的鵝黃身影,是她的丫鬟,卻也是蘇府人走鳥散後,她唯一留下的至親。
小販與她就大致半百的距離,可鬧事聲喧,那方的對話她仍是聽不真切。而後綠盈折返,兩人走遠了後,小姑娘方敘敘道:“小姐,那公子,可生的雙好看的琉璃藍眸……”
聞言,她未有過大的表情,眼臉翕辟,道“原是遼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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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本是出門尋個小工的,可誰想在這雨季下小工竟俏成這般模樣,正欲再沿路打聽誰家還未有活計,便有絲絲的雨線下來,縛在她麵上,冰冰涼。
見起了雨,綠盈忙支起了傘,把她納到傘下來,道:“要不,我們且先回去罷。都起了雨,那些個做活計的大抵是不會再出來尋活兒了。”
聞言,雖然心下有念,可也隻得作罷。
可是,當她見耶律崇轅正佇在那棄亭外一副怔怔的模樣,到底是有些笑意的。
她道“綠盈,去叫那外鄉人入屋小憩會罷。這季節若是沾了涼氣,蜷倚病榻可不是個滋味。”
可那一向爽邁性子的孩子卻猶豫了,秀眉微蹙,道“小姐,再怎般那也是個男人,何況,偌大蘇府裏,也隻我們兩女子罷了……”
聞言,她險些不勝笑意,道“去罷,無事的,我見他不似惡人。”
於是,她便站在自家的屋簷下,見著不遠處的玄黃兩色人影一同走來,隔著雨幕,淅淅瀝瀝。
當時的蘇梓薰不會知道,便就是在這兒,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在她的等候中,慢慢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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