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父親，有點緊張。翦賀半退一步。但是眼中明亮沒有退去半分。太子皺眉，心裏擔心這個孩子會不會又鬧出什麼事情來。
    男子看看這個孩子，眉目間和自己有幾分相像，這，這就是顏妃的孩子……自己的孩子，還是別人的孩子……男子在堂上坐下，俯視著這個突然跑出來的孩子。“是你打得老三他們？”語氣冰冷。翦賀搖頭，目光炯炯，“才不是，是他們先罵我娘的。”孩子很倔強。說出來的話卻很堅定。
    室內氣氛尷尬。躲在後麵的侍女後悔了，就不應該讓小皇子出去的啊。
    太子宮的下人奉上茶，知趣的退下。
    男子看著這個擁有明亮目光的孩子。宮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麼像太子的人了。男子懷疑起來，這個真的是別人的孩子？俊朗的眉皺起來。“所以，你先打他們的？他們是你的哥哥……”
    翦賀咬緊唇，雙手握緊……“不是。”明明是他們先動手的，還說是自己的哥哥……
    “哦？”
    太子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在暗中被自己父親的顏色止住。“這樣啊。”男子起身，撣撣自己的衣袖，轉身對自己的大兒子說道——前幾年沒有查清的舊賬，到今天可以算清楚了。
    太子心裏一驚，不好。這樣子一來，顏妃母子再無機會出宮。計劃安排在下個月進行……“行了，這件事，我也不查了，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
    翦賀瞪著自己父親離去的背影，身後是一大堆的宮人，沒有太監喊話。母親騙人呢！父親一點都不溫柔。一點都不。還有他說的舊賬是指……是什麼呢？看看太子哥哥神情，是什麼不得了的是嗎和自己也有關係？想起剛才男子的話，哼，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說出那樣的話也算是玩鬧……心裏有一點失望。
    太子派人去和顏妃說關於翦賀在太子宮住幾日的消息。顏妃點點頭，同意了。
    初秋的風好溫暖。翦賀坐在太子宮的院子裏。想起課堂上師傅教的詩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說得一點都沒有錯。烏溜溜的黑瞳望著天空。偶爾可以看見幾隻雁飛過。
    那些皇子沒有再找他什麼麻煩。隻是這些安詳的日子過的快。一個月後，翦賀回到冷宮。自己的母親已經備好飯菜等他了。孩子高高興興的撲進母親的懷裏。說著一個月來在太子宮裏的生活。“母妃，你知道嗎，太子宮裏的哥哥姐姐一點都不像其他人一樣，他們都對我很好的。而且哥哥和瓴哥哥也常來看我。”
    “瓴哥哥好像在教哥哥武功，好厲害，他們在比得時候根本連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母妃，我以後也想學武功，像瓴哥哥和哥哥他們那樣，將來刻意保護母妃。”
    “我在上課的時候很認真的，連老師都誇我了。我功課很好的。嗬嗬。母妃，你知道嗎，那些欺負我的哥哥姐姐現在都沒有在欺負我啊。”
    “還有，那天我看見了母妃說的父親，他一點都不溫柔，冷冰冰的。我一點都不喜歡他。”
    “母妃，我們什麼時候出去，出去以後還可以見到哥哥他們嗎？”
    孩子畫著燦爛的微笑，在女子懷裏喋喋不休，有時候還會筆畫幾個手勢，眸子中的亮點勝過天上辰星。女子含笑。水眸溫柔。“孩子，就是今天。你要準備好，要聽話知道嗎？”這件事也是太子說的，大概是真的不能拖了，看來是君上在查當年未查好的舊賬了。
    腳步聲響起。
    “娘娘。”是一名侍女。“怎麼……”“娘娘，是陛下身邊的劉公公，帶了一些人來這裏！”女子猛然坐起。臉色大變。糟了，糟了。軒將軍，太子，你們萬萬不可來這裏。萬萬不可。手指抓緊自己的雲繡。嵌進掌心。“我知道了。”素影搖晃，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到殿前。果然啊……“奴才參見顏妃娘娘。”那姓劉的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行禮。顏妃看清楚了，小太監手裏拿的東西……好好好，陛下，你就是這般的絕情。冷然漾起一抹嘲諷的笑。
    “顏妃娘娘，六皇子呢？陛下在禦書房請了赫顯將軍和太子，聽說和六皇子的關係不錯。想請六皇子過去一趟。”
    侍女點亮屋子。小太監手裏的白綾和毒藥赫然。侍女幾乎就要尖叫了。
    “劉公公，你直說吧。”此時，平日裏那個溫潤入水的女子仿佛褪去了表麵的婉約。神情間的那幾絲冰冷是從未有過的。“好，奴才就直說了。娘娘您當初是因為被懷疑和外宮男子有私情所以才打入冷宮的。好，今日陛下隻是想要請六皇子過去證明一下。”
    顏妃閉上眼，手指顫抖著，不知是在指何人。玉麵留下一滴淚。好涼。“那太子他們……”
    “是這樣的，有人在陛下麵前舉報了你們要出宮的計劃……現在君上很生氣。不過放心，奴才保證，六皇子不會受到傷害。”
    是這樣啊，千防萬防，就是防不住隔牆有耳。顏妃搖搖頭，罷罷罷，今日他既這般無情，自己有什麼話可以說。“來人，把六皇子請出來。”“是。”今日連累了太子和軒將軍，真是……罪過啊……“劉公公，你帶著賀兒走吧。”“是。”劉公公上前，向不明所以的翦賀行禮，“請皇子和奴才走一趟。”剛剛碰到翦賀時被翦賀的手猛猛一甩。“不去。”“你們要對母妃幹什麼？”指著那些東西，怒視著劉公公。劉公公也是沒有想到，這個皇子還是這麼不好惹，這般的聰明。冒著冷汗拍拍手。立即上來幾個侍衛。“小心點，別傷著六皇子。”
    “是。”
    翦賀被幾個漢子架起，無掙脫的力氣，求救似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卻見她笑得那般絕望，紅唇輕吐——要要好好的，孩子。翦賀拚命的搖頭，雙手伸向顏妃。不……一條白綾三尺長，冷風灌進來，白綾飄逸。母親……母親。你……不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被那幾個太監用白綾勒死。眼神中是什麼，絕望，悵然，嘲諷……母親，您別……不要閉上眼啊……
    孩子發瘋似的吼叫著。嘶聲力竭。老太監閉上眼。似是不敢目睹這一幕。這顏妃平時待人接物都是一等一的好，要不是當初的陷害，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顏妃娘娘仙逝……”
    ……
    孩子絕望似的眼神幾乎不敢讓人靠近。滴血認親。一小粒紅色從之間滑落，傳來一陣細膩的疼痛。
    最後隻是孩子低低的問了一聲——證明了沒有……可是……完了，已經晚了……他哭了……眼淚止不住的留下來。
    至於出宮一事，軒西瓴一人將所有責任攬下來，保得太子平安無事。君上念赫顯將軍功大於過的份上保他一命。流放邊疆，終身不得回京。
    唯一的希望……終於破滅。
    從冷宮搬出來，翦賀隻是覺得寒冷。父親，你有沒有後悔過，也許，母親曾是你深愛過的女子……
    次年，君上因病駕崩，太子即位……
    這些都好像是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是夢啊，隻是自己永遠都無法釋懷。躺在病床，他拚命掙紮，不管是回憶也好，夢也罷，他想醒來。真的很想醒來。要好好的，孩子……是母親臨前的話。
    憑欄獨望恨難消……
    君上守在床邊，輕輕拂過翦賀的額頭，燒退了很多。看著孩子，大概又是在做什麼噩夢吧。他的噩夢，恐怕就是當初的那個時候了。還記得當初的人啊，自己還是太子的時的那位將軍，不知怎麼樣了。
    “陛下，讓微臣來吧。六皇子看上去好多了。”禦醫講到，看著君上的臉色，心裏不忍。“恩。”點點頭。君上起身，走向外堂。是不知道這個孩子什麼時候醒來啊。
    顏妃娘娘啊，你可要保佑你的兒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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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天保佑……
    今日君上的心情甚好。
    據說是六皇子醒來了。
    隻不過，六皇子醒來後和以前不一樣了。似乎陰鬱了很多。易蘇易將軍閑來無事被君上召進宮，教六皇子功夫。易蘇嘴角漾起一抹笑。“是。”
    又要見到這個孩子了。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恩，不錯，看上去精神不錯。隻是那股敵意，從何而來？這不該是從一個孩子眼中出來的。小孩子有太多的心思不好。翦賀再次見到這個人。第一次就是在八歲的時候，在父親的禦書房裏。這個男人，大概就是那個告密的人吧。真不知道為什麼……“六皇子……”
    “開始吧。”
    翦賀很有習武的天賦。不錯。連易蘇都禁不住要誇獎一番。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孩子，連遊泳都不會的孩子……總比自己家裏那個孩子好。
    其實易蘇自己也很好奇，是什麼讓一個孩子有這樣的巨大改變……
    草場秋風蕭瑟，不知不覺，已經是兩個多月了。孩子長高不少，身子也比以前強壯不少。
    “不錯。”
    “恩。”翦賀和易蘇兩人之間的相處就是這樣，沒有多餘的話題。每日對話的次數少之又少。尷尬，尷尬……旁邊的宮人感到格外的尷尬。
    翦賀喜歡騎馬，有好幾次，在馬上忘情的奔馳，迎麵吹來的風放飛自己心裏的壓抑，他才可以放聲大笑，忘記身邊的人，忘記心裏的敵意。“將軍。”
    “恩？”
    “聽說……你有個兒子……”少年小心翼翼的講著。
    易蘇微微一笑，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說道練功以外的話題。心裏的愉悅上升。“恩，不錯。今年大概有四歲了吧。”“下次……我去將軍府上……”說不完整的話。翦賀心裏溢出一種怪異的情感，不知是因為誰，或許是他，也許是他……
    “歡迎。”
    隻是過了很久都沒有去……
    這一年臘月冬日，六皇子封王。這也是皇子中最早封王的一個人。隻有十二歲。
    從王宮遷出前，翦賀去了一趟冷宮。很久沒有打掃了。也許從母親去世開始，就沒有人來過吧。東西都沒有變，隻是附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像及了冷宮的恐怖。但是他知道，當初……不是這樣的。花氣入簾，南來飛燕……如今，隻有他知道在這裏的快樂……
    也許，就像母親說的那樣，好好的……她總是告訴自己在這個世上，不要記恨任何人。
    猛地轉身……想起易蘇……是自己太任性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