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半的咖啡廳。
    張秀秀第十三次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把盯在右手裏舉著的畫夾上的眼睛移開，轉到對麵正一臉緊張地看著她的發小兒趙小默臉上。
    目光甫一交彙，趙小默馬上催促地問：“怎麼樣怎麼樣？進步大發了吧？是不是比上次給你看的好多了？”
    緊張和興奮的心情溢於言表，趙小默就是這種單純的女人。
    “這個嘛……”仔細咀嚼著剛剛打好的腹稿，張秀秀再次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這才下定決心般對趙小默道，“你前前後後也改了十幾遍了，技巧的確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就說嘛！”趙小默放鬆下來，“啪”地一聲拍了一下雙手，引來了旁邊客人的注目自己也不甚在意，“這可是我三天三夜沒睡覺的成果耶！”
    “……”三天三夜，怪不得都有了黑眼圈了，好可憐哦。
    “就這麼拿給他看，那貨一準兒會對我刮目相看吧？！回頭嚇死他！噗哈哈哈~”
    “那個……”
    “有什麼話就快說嘛，幹嘛這麼吞吞吐吐的，”趙小默裝作不快地撅起沒有半點化學物質汙染的粉嫩嘴唇，劈手從她手中奪走了畫夾，看向自己的畫時刹那間又眉開眼笑起來了，“你啊，要誇獎我就直說嘛~我也知道我這次真的是做了一副了不得的巨作。不過這還是我漫畫生涯的起步階段，我也知道要戒驕戒躁，所以就算你誇獎我的話，我也絕對不會驕傲滴！”
    “……”
    這女人……
    張秀秀忍住嘔吐的欲望，低頭攪拌著麵前早已冷卻的咖啡。
    趙小默美滋滋地欣賞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突然又看向她：“幹嘛呐，對我的畫兒好歹也從你專業的角度來點評一下啊~”
    自從看了趙小默的畫後打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腹稿已經完全被張秀秀拋之腦後了。
    在這種局麵之下，麵對說好聽了是心思單純說難聽了就是白目沒大腦的趙小默，實話就這麼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了：“爛死了。”
    一眼看去光是分鏡就爛透了了。
    “對嘛！我就知道這一次肯定……”洋洋得意的表情刹那間凝固，熊貓眼馬上轉向張秀秀，“你你你你……你剛剛說什麼？”
    話說出口的瞬間張秀秀就後悔了，她遊移著視線不敢對上對麵好友逼問的眼神：“那什麼……”
    “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我好像沒聽清。”
    “我是說啊，小默……”
    “恩，我聽著呢，您說。”
    扭著頭用眼角餘光偷偷掃一眼趙小默，張秀秀哭喪著臉，試著用一種委婉的語氣說道：“要不……我幫你重新畫一張吧？”
    張秀秀絕對會為她的這句話後悔的。
    在發表自己看法之前，她就已經有了一種今天是沒辦法就這麼逃過一劫的預感。
    1、2、3……
    果然，在聽到她委婉的回答後，趙小默原本還算平靜的表情在三秒鍾後突然變得歇斯底裏起來，壓根就顧不上這是什麼公眾場合，“啪”地一聲甩開椅子站了起來。
    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手裏的畫夾，趙小默一咬牙，眼一閉心一橫，唰地一下把辛辛苦苦修改修改再修改了將近一個月的小漫畫從畫夾裏抽了出來，顫抖的手指朝天一甩，就見白色的紙片漫天飛舞。
    已經心理建設過了的張秀秀慢慢地抬起頭看著她。
    “我……我終於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了！”趙小默梨花帶雨地控訴，“你就是看不起我嘛！你不就是學漫畫的嘛，你專業我業餘，又不在一個起步階段，你憑什麼看不起我啊！嗚嗚~”
    早就看過她這種瘋癲模樣無數遍的張秀秀淡定地指正她的錯誤：“我看不起的是你的畫，不是你的人，這一點……”
    “哇啊啊啊~你終於承認了，你承認你看不起我了啊啊啊~”
    就算這種戲碼在她們之間上演了無數遍，但一滴冷汗還是就這麼從額頭上滑下來了。
    張秀秀馬上站起身一把擁住好友細瘦的肩膀：“小默小默，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別哭了，昂，你看看這是在外麵呢。”
    趙小默咬著嘴唇，用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看著她。
    被小鹿斑比一樣的眼神盯住，張秀秀心裏更是後悔得要命。
    趙小默就是這種人，沒人能抵抗得了她那無辜的眼神，一般人隻要一看到她這幅表情，誰能不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當然多數的一般人之外，還是有著那麼幾個二般人的。
    那麼幾個二般人裏，還就有一個是半點不買她的賬的。
    一切事情的起因，說起來也與這個二般人脫不了幹係。
    整件事還要回溯到一個月之前。
    或者可以說可以回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趙小默從小就夢想將來要做一個漫畫家畫出和龍珠啊美少女戰士啊一樣膾炙人口的作品。
    隻不過天不遂人願，高考的時候趙小默她爸媽死活不讓自己家女兒去學什麼漫畫，硬是強製性地給她填報了時下熱門的經濟管理專業。
    那時候還小，趙小默就算掙紮過也沒辦法改變家裏高權重兩大巨頭的決定，就這麼跟自己愛好的東西擦肩而過了。
    小孩子是好糊弄，四年一過，翅膀硬了底氣也足了，趙小默丟下一句“我這輩子還就是要跟漫畫死磕了”，一甩頭就從已經鬧翻了的家裏搬出來準備自學成才。
    可問題是，學漫畫，也要有一定的天分才行吧。
    張秀秀不是沒有委婉委婉再委婉地暗示她“漫畫什麼的就此打住吧你真的不適合啊”，但趙小默那簡單的大腦單純的思考能力，人家根本就沒有把她的建議放在心上。
    終於終於，在趙小默認為自己“學成”跑到一家漫畫社應聘專職畫手的時候，那個二般人的極品男，用一句和張秀秀今天說的“糟透了”如出一轍的“糟糕無趣”就這麼給趙小默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說起來，趙小默雖然單純，但她有一個毛病。
    她的毛病就是一旦認定了什麼事，越是被否認、越是被拒絕，她的興致越高，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就這樣，在被應聘的漫畫社拒絕之後，趙小默重整旗鼓，抱著原地跌倒原地爬起來的心態，在修改了自己的作品之後再次前去應聘。
    不出意外的，她又一次失敗了。
    跌倒了再爬起來，爬起來再跌倒……
    樂此不疲的是趙小默，苦了的人是張秀秀。
    作為趙小默的童年好友兼死黨，作為一家全國知名漫畫雜誌社資深美術總監，張秀秀被趙小默理所當然地“內定”為自己的顧問。
    想到這裏，張秀秀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自從開始幫趙小默看她的所謂“作品”之後，她發現自己的藝術水準正逐漸被趙小默同化。被好朋友信任是好事，但是……這實在是很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