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二章 告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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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呢?”我試探著問道。
“我也是事出有因……”槿長歎一聲,“你可能已經聽到了那個消息……我的時間……不多了。”
果然,是蓮和薔……芬說清楚:她們是狄王為槿選定的太子妃。
槿,不久就要大婚了。
我暗暗垂下頭來,心中一陣莫名的酸澀。
“可是,我沒有氣餒。”槿望著我,堅定地說,“我相信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不過,我需要你來幫我做出這個決定!”
“我……嗎?”我後退一步,顫巍巍地問。
“是的!”槿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如火,“就是剛才那個問題:你願不願意出宮——和我……在一起?”
我欲要再退,卻不料身後竟是一棵大樹。竟已是無路可退。怎麼辦呢?
“小菲,我不想逼你,隻是……在這樣的時刻,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心裏的想法。”槿的聲音宛轉溫柔,聽去卻更讓人心慌意亂。
我轉過臉去,一言不發。
槿眼波一轉:“除非……你不喜歡我?”
“不是的!”我急忙說,“隻是……”
“隻是什麼?”
“這個決定對我來說,真的太突然了,”我終於鼓足勇氣說,“我五歲時被狄王帶進宮,八年來他教我讀書習武,關懷備至,如果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這王宮就是我的家,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實在沒有理由離開這裏。”
“菲……”槿眼中的光彩消失了。
他秀頎的眉微微蹙起,低垂的睫毛下,栗色的一雙眸閃爍不定,似有一種幽怨的水色,在似明似暗的光影中乍現漣漣波光。
許久,隻聽槿悶聲說道:“小菲,我不明白:難道對你來說,父王與王國真的那麼重要?”
“我也不明白,”我說,“槿你作為王子,是狄王唯一的兒子、王國的繼承人,怎能由於兒女私情便將父子深情、國家重任棄之不顧?”
聽罷此言,槿仰首向天,發出一聲深重的歎息。
聽著這一聲長歎,我這才發覺心中一陣疼痛,讓人喘不過氣來。
現在想來,也許當時的話的確傷了槿的心。不過,除了實話,我實在沒有更好的回複方法。
“我們回去吧。”
最後,我說。
槿一聲不響地扶我上了馬。一路上,我們再沒有一句話。
***
不覺出了樹林,走上了回京的大路。此刻夜幕初降,殘陽如血,東邊一彎弦月,冷冽如刀。晚風吹來,讓人身上一陣陣發冷。
我才要緊一緊外衣,肩頭卻兀然多了一件披風。原來是槿脫下自己的披風裹在我身上。
我心中一陣暖意,好想說點什麼……
突然,我們胯下的馬兒一聲驚嘶,揚起前蹄,我猝不及防,差點摔了下去。幸虧被槿及時挽住了腰。
出了什麼事?
我驚魂未定,定睛看去。
道路正中,似乎有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在蠕動。
是人?是鬼?還是獸?
“來者何人?”還不等我反應,槿已拔腳在手。
隻聽得格格一陣怪笑,如同寒梟夜鳴,令人汗毛直豎。
“嗬嗬,小老兒僬巫,雲遊天下,如今路過京都,偶遇貴人,實屬三生有幸。”
就著日暮的餘光看去,隻見對麵人物須發滿臉,麵孔深陷,皮膚枯幹仿佛樹皮,完全是耄耋老人之態,又兼雞胸駝背,四肢萎縮,顯得身材異常矮小,如同十歲不到的孩子。
一見此人,我心頭一緊,不禁無端打了一個寒顫。再看槿,也同樣皺起了眉頭。
“我們不過是過路人,你如何以貴人稱呼?”
“二位不見,此刻日月雙懸,天風垂地,客星犯座,紫薇隱曜。若非是命輪殊異,大福大貴之人,焉能至此啊?”
槿輕輕哼了一聲,冷笑道:
“你這番話,不過是信口開河,以求打賞罷了。我們著急趕路,還不快快讓開。”
“信口開河?”僬巫格格一笑,雙眼斜睨,自顧說道:“老兒浪跡半生,相人無數,從未見如二位如此相貌者。可見今日偶遇,乃是前世因緣,命中注定,老兒珍重萬千,怎敢胡言亂語呢?”
槿上下打量著老人,傲然道:“你既能未卜先知,便應該知道本人並非輕浮妄信之人。此間相遇既是因緣,就不妨聽你幾句。有言在先:說對了,本人自有賞賜;若是說錯了……我定不輕饒。”
老人不假思索,開口便道:“公子相貌俊美,天下無雙,無奈眉心若蹙,唇薄眼赤,貪狼入命而在父母宮,可見公子雖是貴胄,卻非正室所出,少年必多磨難;又與廉貞同宮,麵帶桃花,可知公子乃聰明絕頂、至情至性之人,隻是欲念過盛而情路受阻,於是覺而不寐,求而不得,近期或有小厄,需要謹言慎行,小心應對。過了這一關,必有殊福將至,左輔右弼,富貴無極。”
聽罷此言,槿一時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我雖沒有完全聽懂老人的意思,但看槿的反應,估計是說中了。一時好奇,便問道:“老人家,那你看看我呢?”
老人看了我一眼,垂頭道:“小姐龍睛鳳頸,頭頂日月,腳踏北鬥,乃極貴之相,本可登至尊之位。然命見廉貞,最是變化多端,極難推斷,老兒也不敢妄言。”
他越是不肯說,我便越是好奇。不禁追問道:“既然廉貞多變,那可能會發生什麼呢?”
老人略一思索,幹笑道:“在父母宮,會七殺,恐怕命克父母,親人早喪;正值流年,四煞在田宅,不久之後家中必有人生病或去世……總而言之,小姐天生貴相,卻孤星入命,一生多舛,變數極多。雖然大起大落,亦每每有貴人相助,以致否極泰來;少年後,祿馬交馳,宜出行遠遊,曆艱險而後成。”
才聽他說到“親人早喪”,我便已驚愕萬分,腦中亂作一團,後麵的話竟沒聽進去。
——他,竟然知道我是孤兒!
情急之下,我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
“你既說我是孤兒,可否知道我父母是誰?”
老人手撚胡須,微微一笑:“這個自然不難。老兒不僅能知小姐的命運,就是您的父母、家世、姻緣、恩仇也了如指掌。”
我急忙問道:“老人家請講……”
老人搖頭晃腦,正要開口,忽見槿劍鋒一轉,直指僬巫,厲聲道:
“何處來的妖人,膽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妖言惑眾,蠱惑人心?念你年老,我今日放你自去;倘若以後再敢胡言亂語,讓我發現,定斬不饒!”
老人麵對槿的劍鋒,毫無懼色,反而格格發笑:
“公子之心意,老朽已經盡知了,何必如此矯飾作態?也罷,今日天色已晚,老朽便不多說了。隻是與二位貴人緣分未了,日後還有相會之日。老朽雲遊天下,居無定所,近日暫住京城西郊莫問橋,將來二位或有疑問,可來此處找我。”
槿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臨別之際,我有一物贈於公子。”老人微微一笑,樹皮般的手指輕輕一撚,便見指尖紅光一閃,刹那間竟綻開了一朵紅花。鮮豔妖嬈,躍躍如火。
“這是什麼?”槿愕然道。
老人輕聲吟道:“曼珠沙華,花開彼岸,有花無葉,有葉無花,花葉相惜相念,卻生生相錯,永不相見。歎紅塵多苦,怨憎會,愛別離,仍有癡子執著相守,緣不問因果,情不論生死。待到星垂雪落、歸去時,無欲亦無恨,無陰也無晴。”
說罷,老人兩指一彈,那朵花邊輕飄飄地憑空飛起,緩緩落到槿的手中。
再次抬頭看時,老人卻已不見了蹤影。唯有那鴟鴞似的笑聲,久久地在空蕩蕩的街巷中回蕩,猶如一陣刺骨的寒風。
如同做了一場惡夢一般,雖然裹著槿的披風,我還是打了一個冷戰:
“這……到底怎麼回事?”
望了望槿,他眼神空茫,臉色雪白,手中一朵紅花猶自紅豔如初。
“此人有異能,擅用幻術,我們剛才是著了他的道了。”槿聲音很輕,像是回答我,又像是在說給自己。
“可是,他明明說……”
“他不過以妖言幻術令我們喪失心智,從而乖乖受其擺布,你千萬不要相信他的話!”槿斷然打斷了我。
我還想說什麼,他卻忽然收緊雙臂,從後麵將我抱在懷裏。耳邊,傳來他輕柔的聲音:
“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事在人為。就算有事,我也會保護你的。”
說罷,他將那朵曼珠沙華摔落在地,頭也不回,打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