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大了，我幻想我自己是一隻毛毛蟲，可以蛻變成一隻美麗的蝴蝶，穿梭於城市的黑暗與光明。
    白天，我在學校裏是一位好學生，我擁有老師的最高的讚揚，同時也擁有同學們最高的妒忌。夜晚，我卻蜷縮在那小小的肮髒的房間裏，編織我自己的夢。我總是希望自己是一隻蝴蝶。那樣的話，我可以織出最美麗的繭，蛻變出最美麗的自己。
    我的房間裏，全都貼滿了蝴蝶的標本。我將它們捕捉回來，殘忍地壓扁了它們的身體，製作成標本。晚上睡覺的時候，那些蝴蝶在我的夢中晃動著。
    在夢中，我是一隻蝴蝶，我在城市的黑暗中拖著傷殘的軀體慢慢前行。我無法穿過黑暗，我用黑色的唇歌唱，渴望驅散那可恨的黑暗。我想穿著白色的衣服，希望那白色的衣服可以驅散黑暗，但是我的衣服不是白色的，它已經被我洗得發白了。
    我十二歲了，整整十二歲。十二年來，我一直都認為，我不是我媽媽親生的，我是她從大街上撿來的。我認為，我的親生父母終有一天他們會接我回家。可是十二歲的我，還住在這小小的肮髒的房子裏，還在媽媽的打罵鄰居的咒罵中苟延殘喘。我渴望有一天我能搬出這個房子，我可以住到我夢中的房子去。
    我夢中的房子，隱藏於穿過藤蔓的陽光裏。我的家有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我的爸爸親切，我的媽媽溫柔。
    可惜一切是夢，我醒來後，房子裏那一群幹翅磷粉在嘲笑我。隻要我還在這裏一天，我就必須看著這些幹翅磷粉入夢。
    我媽媽回來了，她又走了。這次不同的是，她是帶著我走的。
    她第一次帶我進入那種商品昂貴的店。那種店，平時我經過的時候，都不敢往裏麵瞧一瞧。她幫我挑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我站在試衣間裏，狹長的鏡子裏的我，身穿白色連衣裙。我朝著鏡子走近一步，裙擺下方晃動，群上的一群黃色小蝴蝶舞動著。這就是我，宛如真的蛻變成了一隻美麗的蝴蝶。
    她帶我去了一個地方，她說那是我的家。她第一次對我那麼溫柔。她把我帶到一件陌生的白色房子裏。她帶我去見一個男人。
    “這是你爸爸。”媽媽站在我後麵，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柔聲說道。
    我驚愕抬起頭，男人低頭朝我綻放出溫柔的笑容，那個男人笑得溫柔，眉梢間落了無數淡淡的滄桑。他那頭烏黑的的發間夾雜著幾絲白發，容顏未衰，白發早生。
    我乖巧地叫了他一聲爸爸。他抬起收來，寵溺似的默默我的頭，我媽媽欣慰地笑了。原來我是有爸爸的。有了爸爸，我就不必再回到那個滿是蝴蝶標本的房間裏了。爸爸告訴我，這間白色房子，是我的家。
    我向保姆打聽這個家的一些情況，保姆看著我，恨恨地把那些往事告訴我。我得知，爸爸跟媽媽是相愛的，但是爸爸迫不得已娶了現在的原配夫人。於是媽媽就屈身做了爸爸在外麵的情人。爸爸的原配夫人，在不久前的車禍中死去。雖然原配夫人還有女兒與爸爸有十幾年的感情，但是爸爸很愛我媽媽。媽媽懷孕的時候，爸爸的原配夫人早就生下了一個孩子，是女孩。爸爸要媽媽打掉孩子，媽媽不肯，媽媽見原配夫人生下的是女兒，就覺得自己還有希望。於是她瞞著爸爸在外麵生下了我，沒想到的是，我也是個女孩。如果我是個男孩的話，我奶奶為了傳宗接代肯定會讓爸爸跟原配夫人離婚，娶我媽媽，然後我媽媽就可以跟爸爸相依相偎，過著富貴的生活。
    我知道了這些更加地心灰意冷，原來我不過是是媽媽的一件工具，一件跳板。而且還是失敗的跳板。
    原配夫人死了後，爸爸知道娶了我媽媽進門，我也跟我的媽媽，住進了這白色房子裏。
    在爸爸身邊的媽媽，變得很溫柔，以前那個打我罵我的那個女人，不複存在。媽媽受到愛情的滋潤，人變得更加的漂亮豔麗。
    我的第一次團圓地晚飯。我坐在爸爸對麵，直直地盯著他身後的女生。他身後的女生，皮膚白皙，頭發高高地束起，紮著頭花，粉紅的小花在她的頭上開得茂盛。她也看著我，她的眼神無比怨恨，像是要把我的繭劃開，把未進化成蝴蝶的我硬生生地拽離。
    爸爸回過頭，向她招手：“阿晴，好些了嗎？過來吃飯吧。”於是我便知道了，那個女生叫阿晴，是爸爸跟原配夫人的女兒。
    阿晴沒有走過來，她露出一張臉，身子隱藏在牆的後麵，她雙手抓緊了牆的角。
    “姐姐，過來吃飯啊！”我裝作很乖巧，實際上我的眼中是充滿挑釁的，阿晴看懂了我的眼光，她身子突然顫抖起來，臉上對我露出厭惡地神色，突然，消失於牆的另一邊。
    “唉，阿晴還不懂事，她心情不好，不久前又死了媽媽。你們三個可要好好相處啊，別讓我這個一家之主操心了。”爸爸苦笑道。媽媽連連點頭，她夾菜給爸爸，媽媽已經完全蛻變成家庭主婦了。
    好好相處？怕是不會那麼簡單。我討厭阿晴，她搶走了我的爸爸。整整十三年來，阿晴她有爸爸有媽媽，爸爸肯定很疼她，肯定跟她一起坐摩天輪，買麥麗素給她，在春天的時候，陪她一起放風箏。
    而我呢？十二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晚上獨自一人睡在孤單的黑暗中，白天，我沒有錢，沒有尊嚴地苟延殘喘活在世界上。遭受別人的踐踏，羞辱。夠了，我不要再做毛毛蟲了。
    好不容易有個溫柔的爸爸，我不要與別人一起分享他，我不要。
    晚上，爸爸讓我跟阿晴一起睡。我穿著白天那件白色連衣裙，黑暗中我在床上摸索著爬起來，我是一隻夜行的蝴蝶，我擁有白色的衣服，我可以穿過黑暗。
    我站在阿晴枕邊，她沒有睡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著黑暗，她在哭。
    “你媽媽死了。哈哈。”我大笑著看著她，此刻的自己，肯定像一隻邪惡的蝴蝶，揮著黑色的翅膀，將醜惡的魔法施與一個善良的人。她雙手捂住了臉，尖叫。
    “夠了！不要說了！你這個賤人！”她站起身來，雙手拍打著我。她情緒激動。
    阿晴絕對是不夠我鬥的。從小，我在北市場，與鄰居鬥，與同學鬥，與家長鬥。而她，擁有一個看似完美的家庭，爸爸媽媽不舍得罵她，學校的同學老師都慣著她，一切都太過美好太過純潔了。
    忽然，燈被拉開了。爸爸媽媽穿著睡衣站在門口，爸爸更是一臉疲憊。
    “阿晴！不要鬧了！再鬧就不要你了！”爸爸擁著媽媽，訓斥阿晴。
    “對不起！爸爸！不要丟下我！爸爸！”阿晴哭著撲到爸爸腳下，跪下來緊緊地抓住爸爸的衣角。爸爸疲憊地甩開阿晴的手，悶聲說：“阿晴，茶茶，早點睡吧。”然後他回房了。這麼多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肯定很累，也不想再管阿晴跟我了。他也是個自私的人，隻顧著媽媽。
    燈關了，門關了。阿晴坐在地上，不斷地抽泣著。
    “我相信媽媽會回來的！不會讓你們鳩占鳳巢的！”阿晴很天真地幻想著。
    我在下半夜朦朦朧朧地入睡，隻聽見她在不斷地喃喃自語。
    第二天上午，爸爸離開了家，媽媽還在睡懶覺。就剩我跟阿晴。早上我醒來的時候，阿晴的身子蜷縮在牆邊，淚流滿麵。
    沒有人在家，我一個人煮好了早餐，我問阿晴要不要吃，她昨晚沒有吃飯，此刻顯然是餓極了。我將裝著麵條的碗遞給她，她沒有接。
    “怎麼，怕我下毒？”我含笑問。
    “爸爸呢！”她一眼都沒有看我的麵。
    “爸爸啊，跟我媽媽在床上纏綿呢。”我故意欺騙她，果然，她的臉變得煞白，她恨不得將我撕碎。
    我不管阿晴了，我拿了家裏的一個小匣子，去郊外收集蝴蝶。
    當我把蝴蝶裝滿了小匣子後，蓋上蓋子。蝴蝶，多麼嬌小的動物，無論他們多麼團結，用盡全力，也無法把小匣子的蓋子打開。
    回到家後，家裏安靜得太過詭異，我想，媽媽是時候起床了。
    推開媽媽的房門，阿晴站在裏邊，媽媽的頭滾落到床底下，那雙眼睛驚恐地看著我。
    阿晴手裏拿著刀。她向我走來。
    我手中的匣子的蓋子忽然打開了，一大群蝴蝶湧出，紅色的一大片蝴蝶。她們在我的世界飛舞著，我感覺到自己也化成一隻紅色的蝴蝶，那麼妖豔動人，飛向自由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