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幾生生  第三十章 幽怨從前何處述(5)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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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娜冷不防被易水扯去了黑帕,眼中畢現的是驚惶與悸動。不過一霎的停留,抽手便扭了易水的手,狠狠的將短刃逼近了易水的頸項。
    易水被扭得身子半轉,心中卻流出濃濃的喜悅。“金娜你還活著!”曾經土布草原上那終日歌舞歡笑的日子,仿若流水,汩汩的流過易水的心田,衝散了殘存的夢魘和悲慟。
    阿金娜手微微發抖,看著眼前熟悉不過的麵龐,心中五味雜陳。那鬢邊陡然的霜色,原本豐潤而今清臒的麵頰,和那目光裏避無可避的喜悅和感動。咬一咬下唇,阿金娜從易水手裏奪過黑帕,徑自在臉上遮掩妥善。才垂了眼狠狠道,“我隻恨不能殺了你。”
    易水的淚從眼眶中漸次的落了下來。當年之過,即便是並非自己一身之罪責,然而最終令土布慘遭血洗屠戮的,終究是自己。這一份仇恨縱然是經年幾別,也無可消弭了。
    頸項間的冰涼逼回了易水的神思,眼神漸漸迷離,噙出淚光點點。“當年之事,並非我願,卻也因我而起。你若今日殺了我,我死而無憾。”
    頸項微微前遞,明顯的感到刀口細細的在頸項上劃開一道血痕。金娜的手一顫,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恨恨道,“別指望我再輕信你一分!”說著反手一扭,將易水頸項挾持於臂彎中,一把刀抵住她的心口,扭送了易水,向著水杏錦如道,“若不想她現在是就死,便從我一道走!”
    永巷漫長而綿延的長路,透著深冬的凜冽。辛者苑的火光漸漸熄滅,易水看著那半天邊鍍染得火紅的天空漸漸融化開來,成為一塊碧藍色的水晶凍,凝固在九天之上,沒有一絲生息。
    金娜引領三人到極偏僻的一處,推開角門,推了易水三人進去。小小的一處房舍,四處透著破敗和陰冷的氣息。話猶未盡,注意到易水的神色,阿金娜連連冷笑,“辛者苑失火而不見你們三人的屍首,這事你們責無旁貸。”
    倒抽一口涼氣,易水泠泠的一笑,“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已然置之此於度外,生而何幸,死而何辜。不論是如何懲處,於我都是空文一紙了。”
    阿金娜的笑意漸漸褪去,微微的眯了眼躲過迎麵吹來的風,嫌惡的掩了口鼻。易水淡然一笑,“你深恨當年土布橫禍,恐怕連大明宮的風都會令你感到無比的惡心。”
    阿金娜也不反駁,一心捆綁著易水的手腳,隻是手上的力道鬆懈了幾分。易水的目光漸漸映射在無可知見的一處,“隻是我這皇宮裏出來的殘軀,哪怕有一分血液落在你手裏,也會令你厭惡非常。”
    金娜和緩的一笑,帶著歲月的滄桑和堅曆。“你想自戕麼?”不待易水回話,便連連笑道,“你若是想死,早就為大明宮添了一縷新魂,何苦還等到今日!”
    這話說得易水心頭一緊,三清殿裏心神俱碎的日子裏,自己亦未曾想到自戕。難道自己當真是個貪生怕死之人麼?
    錦如與水杏相攜被束於一側,錦如本自是久病虛得透了,此時強自行走了許久,早已氣喘籲籲。易水隻見得她轉過身來,輕柔的一笑,“姑娘若是想取了一具空殼去,也並無不可。”喘了一口氣,又道,“隻是土布萬民,無辜罹難,若姑娘以為以小姐一人之身可以抵償萬民的血債,那奴婢等情願與小姐一道上路,黃泉路遠,終日為伴。”
    易水也不防錦如能道出這樣一番話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眼中的淚生生逼了回去。淡然道,“回宮數載,未嚐有一日安眠。金娜,以你我二人綿薄之力尚不足以血債抵償。你而今弑殺了我,唯餘下你一己之身,如何能撫慰了萬民的冤魂。”
    揚一揚頭,透過狹仄的小窗,見天空一角即已泛白,心中眼中皆酸痛難忍,隻是再落不下一滴淚來。“金娜,當年之事,我沒齒難忘。天下這樣大,唯有以皇帝的手,皇帝的權才能翻轉天地,贏得一線生機。”
    看著金娜猶豫的神色,易水微微心疼,“金娜,天快亮了。”
    阿金娜抬頭看了看天空,驟然亮起的一角蒼穹鍍染了一層薄薄的光輝,如同大明宮的琉璃瓦,閃爍著動人的顏色。“皇權?當年讚普為了你身死沙場,為美人舍棄江山。你亦知黃泉路遠,可又如何生死轉圜,還讚普一條性命?”
    易水眼見得她淚落腮邊,心沉沉的墜落下去。“我終究是欠了他,今生無以為報,但求來世,能得以盡犬馬之勞,舍盡餘生。”
    金娜驀然轉過頭來,眼中淚光盈盈,“來世,你毀了他的今生,連來世也不願放過麼?我寧願他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見你!”
    頭靠在土牆上,心頭的驚跳漸漸平息,前世今生,忽而便自嘲起來,“是嗬,若有來生,我亦情願莫如此生,再不相見。”
    辛者苑的風波似乎便這般平息了下來。再得到消息,已然半月有餘。自永巷一頭遠遠望去,辛者苑如同一堆坍塌的廢墟,灰暗陰霾的堆積在大明宮的一隅。找尋不到絲毫生的氣息。
    “辛者苑失火,皇帝不會善罷甘休。”阿金娜麵對著易水,眼光裏滿是執著的深邃。“刑部派人來不過是尋了幾具屍首充數。”說著易水見她一笑,帶著難言的輕蔑,“怪道你當年能瞞天過海,中原的官吏再勤勉也逃不開玩忽職守這四個字。”
    易水的心靜了一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頭訥訥道,“你消息倒是靈通。”再抬眼,已然帶了不可逃避的尖利,“你究竟是從何處得來這些消息的?”
    阿金娜被問得一愣,猛的轉過頭去,麵目雖對著易水,眼光卻虛飄飄的不知飛往了何處。易水心頭驚跳,緊緊抓住了她的手,“阿金娜,你能夠存活至今已是萬幸,切不可再以身涉險了。”
    阿金娜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揉著被易水抓紅的手腕。目光裏帶著一絲不可名狀的快意,“我一族人皆死於皇帝之手。”再轉眼,虛浮的目光裏總算掃過一抹堅定的光影,“我自然會好好利用他的手,他的權,替我族人報仇。”
    看著阿金娜走出去,錦如蜷坐在易水身側,地上的草墊透出腐朽潮濕的刺鼻氣味,易水隻覺得心裏發慌。撫了胸口,連連幹嘔了幾次,終究是徒勞。錦如一壁為易水平和氣息,一壁蹙眉,“金娜姑娘這幾日很是奇怪。”
    易水擰結了雙眉,帶著濃濃的擔憂,“我隻怕她會做出傻事。即便是滄桑曆盡,她不過是個孩子,一時意氣。”
    錦如目光一跳,俯在易水耳畔,“小姐是說?”扶著錦如的手,那上麵厚厚一層死繭,帶著歲月磨礪過的痕跡。“咱們怎麼說都不重要,她若當真以身涉險,我便是竭盡全力,也要留住她一條性命。”
    此時不過是寅時剛過,易水心裏數著永巷遠遠的更鼓又響過了四聲。阿金娜便窸窸窣窣起身,踏著晨霜出了門去。易水簡單拾掇打點,不過須臾見阿金娜出了角門,那門虛欠了一條縫隙。借著微微曦光,一輛朱蓋華車停在角門三丈之外的一處,
    永巷的風極大,風聲入耳,便有幾句話輕飄飄的傳了過來。那聲音極是熟悉,帶著幾分惱怒。易水身子向前探了一探。
    深冬角門地處偏僻,等閑不見有人打掃,此時沉落了一層枯葉。易水未曾留神,腳下一滑,一節枯枝應聲而折。心頭驚跳不已,一片身,立在角門牆邊,盡量的壓抑著呼吸,平緩著適才的恐懼。
    清晨時分,永巷格外寧靜,不過是一瞬間,易水便聽到腳步聲紛雜而來,角門吱呀一響,易水幾乎是本能的閉上眼去。卻聽得一個男子玩味而戲謔,“本將軍以為是誰,卻是賢妃娘娘。”
    停了一晌,那戲謔之聲又起,帶了幾分玩笑,“我隻聽人盛傳賢妃素來行事端莊得體,卻不料堂堂四妃之首,卻也有聽壁角的習慣。”
    男子立在角門內,易水隻覺得他周身皆是危險的氣息。那氣息越逼近,易水心中越是悸動不安。猛然的一睜眼,那男子帶了幾分謔笑的神色,一覽無餘的映入易水的眼簾。
    “蒙田?”自己也嚇了一跳,易水不由得向後靠了一靠。當年大牢裏的情境,便是此生亦難以忘懷。而後時時想起,總以為當年得以僥幸逃脫,正是和蒙田的一點不同尋常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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