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幾生生 第二十九章 堪盡落花能幾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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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煜甩下這一句話便去了。屋裏的人麵麵相覷了一會,蘇永盛已經垂手站在易水眼前,目光不斷的逡巡著易水臉上的神色。帶著幾分難色,看了皇後和如妃一眼,終於垂下眼去,
“易氏聽旨,你獲罪以來不思悔改,變本加厲,為害後宮。現追加蠱惑後宮,褻瀆聖尊,私縱宮奴三項重罪。著即日起,剝奪所有尊榮銜位,逐出後宮,交辛者苑為奴,欽此。”
易水的心沉落到了穀底,雖然早有準備,不防今日竟親至如此不堪境地。眼中幾乎要滾滾的落下淚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向著蘇永盛手中的卷宗叩下頭去,“謝皇上,隆恩。”
不過是一瞬,原本和樂平靜的旋覆閣,轉瞬間便一落千丈。易水目光環繞著那小小一方宅院,不過丈尺之餘的一處棲身之地,而今卻無論如何也保留不住了。
目光所及見錦如帶著水杏打點著屈指可數的吃穿用度之物。偶爾會有一聲掩抑不住的抽噎,生生又憋了回去。易水不去追尋那哭聲的源頭,這樣天翻地覆的幾經波折,再多的眼淚也訴說不盡其中悲苦,同樣,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往昔的安樂了。
門外立著兩趟上了些年紀的嬤嬤和太監。易水看著他們飽經滄桑的臉,那上麵溝壑條紋清晰可見,如同是久旱的葉一般,皺把擰結在一起,言說著若幹年來,他們所經曆的風霜雪雨。
這樣想著,心下便生出幾分憐憫。皇後心地陰狠,在她的因勢利導下,這些雜役的宮人必然是不會有什麼好的差事,還要時不時經受宮中嬪妃貴人的折挫。易水靜靜的看著他們渾濁而迷茫的雙眼。又覺得那目光的渾濁裏,透著一絲陰霾,那陰霾所向之處,足以激起一身的戰栗。
“收拾妥當沒有?還當自己是娘娘呢,千人抬萬人請的?不識抬舉!”錦如何水杏剛剛打好了包裹,帶了包裹出來,正巧聽見這麼一句,不由得抬起頭來,目光逼視著遠處一臉不忿的一位嬤嬤。
水杏按捺不住,一時氣紅了臉,額頭上隱約爆出青筋,被錦如死死拉住,帶著央求似的阻攔道,“姑娘忍一忍吧,走到了這步田地上,何必再為小姐徒惹一身不是?”
水杏含著淚,狠狠的將手裏的包裹擲在桌上,轉身捂著臉跑了出去。易水靜靜的立在窗下,目光裏是無限的悲涼哀慟,錦如惶急著神色,上前挽了易水的手。“水杏也是心疼小姐,您別過於傷心傷了身子。”
易水輕輕的搖著頭,目光投向旋覆閣門外,那極狹小的一條石子小路。輕輕的推開錦如的手,不顧錦如麵色稍稍的愣怔,輕言道,“令你們一同與我受苦,已是不安,你們各自去了,我卻也安心。”
錦如的手複又握住易水的雙手,那手已然不複往日的瑩潤柔滑,十指纖纖,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突出的指節突兀的嶙峋在原本纖柔的手指間。
將易水的手又握了一握,眼中含著欲垂的淚滴,淒切道,“當日小姐獨居延英殿,煊赫大明宮。奴婢等托賴小姐洪福,得以舒心安樂。而今小姐落難,奴婢等如何能棄小姐與不堪之境地而自安?”
一口氣道盡了心中所想,錦如的兩頰有奇異的緋紅。易水的目光也終於從那罅隙的小路間收回到錦如的麵上,眼中亦含了淚,伸手撫著錦如日漸清臒的麵龐,哽咽道,“即便當日光華烜赫於延英殿,你們與我又如何有一日舒心安樂。”
這樣想著,心頭忽而便釋然了幾分,即便是烜赫六宮之時,亦未嚐有一日安樂,倒不如而今粗布緇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是勞動筋骨,亦省卻了不少心思。
四手交握,窗外的殘陽抹去了旋覆閣的最後一抹光輝,那交握的兩雙手輝映著殘陽如血,越發顯得堅固不可摧殘。四目凝注,卻是兩眼含淚。水杏時斷時續的抽噎緊跟在易水的身後。而身後早有嬤嬤不耐煩的催促了幾次。錦如伸手挽過了包裹,四下裏尋著水杏,又扶了易水踏出旋覆閣。
西天僅剩的一抹餘暉被黑夜吞噬,易水忽然覺得那夜風裏透著蝕骨的寒。瑟縮了些許,伸手緊了緊領口的窄衽,不由得低下頭去,與錦如一路的行著。
暗夜裏的永巷,可以靜聆呼呼風聲吹過。易水耐著那幾欲蝕骨的寒,足下的石子路,如同一路而來的磨礪,踏平了心,卻踏不平這一路而往的艱辛困苦。
眼中淚已幹涸,風幹的淚痕凝滯在臉上有凝滯的麻木。越行近辛者苑,易水的心便下沉一份,那汩汩水聲,和著岸邊的搗衣聲,節奏急促而焦灼。像是驅散不開的心底的陰霾,逼迫著易水的心魂沉淪在那交替雜濁的嘈雜裏,不能散去。
身後和著涼風,辛者苑經年失修的門戶半開著。與錦如攙扶著,忽而聽得不陰不陽的一陣笑聲,繼而便有尖銳的聲音,突兀的橫亙在易水漸漸平和的神思間。“按律例,貶謫入辛者苑者,不得有同類黨徒陪伴,。”
易水回過頭去,身後立著的宦官,蒼白的麵色,倨傲的神色。那令人厭惡的一身皂色,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晦暗。易水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僅一瞬,就被他身後不斷的嘲諷打斷。
“進了辛者苑還想有人服侍麼?當真是個小姐的身子,丫頭的命!”
夜色含混,易水辨別不出那尖利的嘲諷源自何處,卻見水杏越前一步,狠狠道,“既然遭了貶謫,不過是一道的受苦人。何苦這樣為難我家小姐,當日裏你們諂媚延英殿的時候,我也替你們害臊!”
那笑聲更得意,漸漸的貼近了過來,易水下意識的拉著水杏退了一步,卻被水杏一把掙開,緊接著便是一聲脆響。易水昏聵的神思驟然被驚醒,水杏已然捂著臉半跪在了地上,嘴角絲絲縷縷的竟滲出血絲來。
想是怒得極了,水杏一把掙脫開易水的手,奮力的前撲過去。卻被兩個力壯的宮奴牢牢拉住,那聲音在夜色裏越發的尖利如同一把尖刀,劃破了眼前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