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幾生生 第十九章 最是繁絲搖落後(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5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皇帝一語封宮,珠鏡殿大小宮人哭作一團。皇後怔然立於正殿,嬪妃不由得麵麵相覷。自太祖皇帝而起,並未嚐有因嬪妃一己之罪過而舉宮株連的先例。皇帝抱著易水登上了禦輦,偏殿裏自是一片狼藉,皇後的神色在夕陽下格外凝重,若蘭攙扶著皇後的手臂,輕言提醒道,“娘娘。”
皇後的目光隨著禦輦追出去老遠,此時隻落在珠鏡殿三尺庭院開外。唇邊冷冷的綻放開一抹笑意,“封宮?”笑意愈盛,若蘭不由得膽顫,仗著膽子推一推皇後的手臂,皇後的鼻息微動,神色中卻是無悲無喜,半數嬪妃伏跪於地下,皇後的目光一一掃過,抖一抖衣袖,道,“都散了吧,封宮。”
病中的孱弱卻反而添了皇後背影的一分嫋娜,攙扶著若蘭依依而去,留下闔宮嬪妃膽戰心寒的侍立在珠鏡殿廊簷下,好半天才有膽小的嬪妃撫一撫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可嚇死我了。”
珠鏡殿一日翻覆間死寂沒落,如同冷宮一般。膽小的宮婢日暮後多不敢獨自來此處行走,傳言珠鏡殿日暮之時常常有女子啜泣幽咽之聲不絕於耳,聞之膽寒。傳言間珠鏡殿內外流言紛飛,更是宮中無人不聞之變色的一處。
易水這一覺昏睡了許久,醒來的一刹隻覺得慵懶無力,似乎這三月間的糾葛忐忑皆已塵埃落定。醒來時銀吊子裏燉著藥,凝神看了半晌,方道,“我睡了有多久?”錦如取了巾帕擦拭了她兩鬢的汗意,低低道,“娘娘您睡了一日夜了,皇上在外頭守著呢。”
手不自覺的覆蓋上小腹,那微微的隆起已然歸為平坦,似乎來往三月間皆如恍然夢一場,從未發生過一般。心中絞痛,緩緩的落下淚來。錦如一手為她擦拭著淚水,一壁道,“娘娘若是難過,便哭出來吧,會舒服一些。”
呻吟一聲,心被一隻手揪著狠狠的蹂躪踐踏,疼到無以複加。心中自責愈盛,眼淚滾滾滑落,打濕了湖水碧的枕頭,茵暈開一片濃重的陰霾。哭聲漸漸不加掩抑的自內殿傳了出去。宸煜本自被蘇永盛求告一番,剛在軟榻上歇了一歇,內殿的哭聲入耳,幾乎是一躍而起,奔進內殿握住易水的雙手,眼裏是無以複加的驚慟。
“我的孩子。”易水哽咽著嗚咽出這一句,攀附上皇帝的手臂,緊緊的抓住皇帝胸前的衣襟,“皇上,我的孩子沒了。”宸煜的無限痛惜的看著易水哭泣的麵龐,伸手將她攬在懷中,緊緊的擁住,“咱們,還會有孩子的。”說了這一句,宸煜心裏也是蒼涼無比,輕輕的拍著易水的後背,撫慰著她激動的情緒。
易水的哭泣愈加的悲慟,“我沒能保住自己的孩子。”這一場騙局終於落定,易水的心裏是滿滿的歉疚,這話裏多少的充斥著幾多真意。眼淚打濕了龍袍,暈染開黯淡的土黃色。為著那無緣麵世的孩子,為著自己心裏無以複加的愧疚,越發哭得聲噎力竭,兩心相貼想的卻是各自的心事,愁雲慘霧間,更添幾分悲涼。
這樣肆意的哭泣不知持續了多久,易水的淚流盡了,眼裏幹澀的發疼,心緊緊的糾結在一起,唯有緊緊的抓著胸口,才能緩解那窒息的疼痛。青絲鋪散在枕上,無神的雙眼瞪著牆上的百子圖,那純真的笑臉看在眼裏,是永世無可化解的噩夢連連。
皇帝的賞賜連連的進了延英殿,木然的看著那些金玉堆砌的冰冷,如何也溫暖不了空落的心胸,易水會時時無意識的撫摸著平坦的小腹,懷念著腹中那微弱而倔強的生命。皇帝賞賜的珍寶奇玩悉數的擱置在了偏殿裏,那珠光寶氣的華麗不該是她此時的心境,宮人將各色小兒的用具清除一空,空曠的正殿裏是滿滿的,填補不了的空白。
無悲無喜,皇帝偶爾駕臨,易水的漠然心傷會觸動宸煜的心弦,卻又無可奈何。隻有無盡的恩榮賞賜,把著易水的手,緊緊的盯著她哀慟如同死水的雙瞳,真摯而動容道,“朕封你為貴妃吧。”
易水輕輕的搖頭,搖去的是這甩不開的恩怨糾葛和無盡的淒楚。皇帝走後,易水的手交疊著覆蓋在小腹上,感受心底的蒼涼。“錦如,我怎能用我孩子的命來換此生榮華。”
錦如靜靜的守候在易水身側,午後的陽光灑在她的背影裏,幻化開一片虛無的渺然。錦如的神色憂傷而平靜,一字一句道,“娘娘的孩子沒了,血債要用血債來償。”
極平靜的一句話,卻驚破了這午後的寧靜,殿門緊閉,陽光從間隙裏溜進來,不帶著絲毫的溫暖,卻在光亮的間隙裏,望盡了陽光縱容下的塵埃。易水的眼光轉了一轉,“血債血償。”雙唇微微開闔,帶著失血過多的蒼白。
易水的眼光裏透著追悔歉疚和無望,“是我害死了我的孩子。”神思回轉,那日的壽宴上,茶裏的一抹暗色,像是蟄伏在心底的時時發作的種子,升騰生長出此生無盡的傷痛。
錦如的神色安穩如舊,淡淡道,“那天的壽糕裏,有一味桃仁。娘娘中毒在前,龍嗣是如何也保留不住了,有人生風起浪,咱們不過是推波助瀾。”
易水的神色一震,忽而便冷冷的笑起來,此時內殿裏唯有錦如陪伴易水,笑聲泠泠帶著大殿裏空曠的回音格外淒涼。“那麼我便是從犯,我明知。”
言猶未盡,錦如倏忽的跪在地上,悲憫的神色,“是奴婢狠心害死了龍嗣,娘娘如是此生不可解脫苦痛,奴婢願意以死謝罪。”說著便直直的叩下頭去,易水的眼前是她不斷叩首的身影,探身按住了錦如的雙肩,看著她額頭一彎新月般的傷痕,心痛道,“你如此何苦?”
錦如的聲音平靜裏帶著無可忽視的沉痛,目光直視著易水,定定道,“娘娘以為沒有瑜妃就不會有旁人嗎?娘娘在宮裏一日,享一日皇上的恩寵,您就一日不能安寧。這不過是個開頭罷了。”錦如的眼裏有奪眶而出的悲慟,易水的心劇烈的抽搐,牙關緊咬,因著太用力而格格作響。
錦如心疼的伸手捧住易水的臉,努力的舒緩她此時的難過,哀哀道,“娘娘若是不能振作,那麼日後身死的不僅僅是皇嗣,便會是娘娘自己,娘娘已然踏出這一步,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這一番話說得痛徹心扉,易水心魂深處一泓秋水激起了層層漣漪。再也再也回不去了。是啊,當時日裏涼風殿的清和寧靜早已如同一場夢,幻化的沒有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