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 鏡離台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6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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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早就知道結局,所以可以淡卻一切荒迷的過往,空守著宿命葳蕤的寂寥。”
    是什麼時候,我決定了,毅然告別了昔日裏,閨閣繾綣的小樓亭台,告別了那一段朦朧而溫柔的時光,告別了長風裏翩躚而起的一場綺麗的舊夢,朝著未知的一片刀光劍影裏,奔跑得義無反顧?
    我也不知道,或者是因為父親說過,用我綺年玉貌換取聶家的一世榮光,是作為世家女兒無可旁貸的責任。
    沒有留戀,沒有淚水。我是聶家的嫡女,我的父親高高居於廟堂之上,替那傳說中的君王謀劃著錦繡河山的美景。我的兄弟們,血戰沙場,用鮮血染就著父輩們籌謀的江山如畫。
    而我,靜靜的坐在紫玉精雕芙蓉鏡前,看著我美麗的容顏被混沌的包裹在昏黃的銅色裏,一如父親替我安排下的一生,再美好,於我心中亦是模糊而沒有輪廓的。
    我端視著平展在眼前的火紅嫁衣,朱紅色的抹胸妝花緞織,鳳穿牡丹的繡樣兒,葳蕤絲帶係在腰間,裙擺上用金絲勾出大朵祥雲,三尺餘長的裙袂,一如蝶翼翩然垂落身後,雍容而華貴。腰間那塊鏤空龍鳳玉佩,是君王賜予我的贈禮,天家賞賜無數,然而來使說,這塊玉佩,他說,是由他給我的,給我一個人。
    紫陌風光好,繡閣綺羅香。相將人月圓夜,早慶賀新郎。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久俟願成雙。此夕於飛樂,共學燕歸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紅妝。訴衷情處,些兒好語意難忘。但願千秋歲裏,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
    伸手撫過那塊龍鳳玉佩,觸手生溫的柔潤,似乎還帶著來人掌心的溫度。我的唇畔亦是含笑的,我清醒的懂得,即便是千秋歲裏,萬年歡會,也未必是恩愛天長,蘭玉庭芳。我嫁與的是天子,而我即將成為的,是與他攜手並肩,睥睨天下的人,怎容得這樣旖旎的小女兒情思。
    狹長的眼眸不經意的抖落了一滴清淚,忙忙的轉過臉去,於私心的情懷裏,我又如何不期盼著那一句共學歸梁燕的恩愛情深呢。
    大紅的蓋頭遮住了我全部的視野,閨閣十四年,此刻幻化在雙眼裏是喜氣的迷蒙。這一場長安風月裏,鮮花著錦,烈火油烹的盛事,無疑驚動了整個長安城,豔羨了多少閨閣女兒的雙眼。然而隻有我才最清楚,我,坐在朱輪華蓋之中,卻與那些係著火紅絲絛,綿延在身後充實門楣的賀禮一樣,炫耀著天家垂青的榮耀,沒有半分區別。
    大明宮是雄偉的,那自一磚一瓦間透出的正氣渾然令我斂容,使我正色。我的心裏升騰起悄然的惶恐,即便我在表麵上仍舊要維係著出身名門,不可小覷的大氣,要端持著身為一國之母應有的雍然和端莊。卻止不住我心底油然而生的顫抖,仿若我這一去,就再沒有了歸路。
    我的花轎自大明宮的丹鳳門裏走過,禦橋下的河水潺潺,自我的足下流過。度過昭慶門,我伸手緊緊的握住身上那塊玉佩,摩挲著每一個棱角,極力的將每個棱角花紋都熟記於心,假作那是我夫君對我的寵愛,可以讓我化解滿心的驚懼與不安。
    緩緩踏上權力的階梯,一步一步拾級而上。我美麗的裙裾掃落在身後,那翱翔在百花叢中的鳳凰昭顯著我自此刻起,淩駕於眾人之上的身份。
    我看著紫宸殿的大殿如同鯤鵬舒展在我眼前,有人遠遠的向我伸出手來,我依稀可見,他皂色的衣袍上有龍紋盤旋而上,而他伸向我的手裏也握著一塊玉佩,是一條威嚴的龍,盤旋在他指間,連綿著他深刻的掌紋。而待我定睛細瞧,他掌心的璞玉上,隻有一條龍,唯有一條龍。
    他的手是溫熱的,極好的熨帖了我此刻因驚懼而陡然冰涼的十指纖纖。他是含著笑的嗎?我忍不住去偷覷他俊朗的容顏,他身上有清苦的龍涎香氣,突然覺得那香氣好熟悉,細細凝神,才想起,他贈予我的那塊玉佩上,若隱若無的,亦是這樣清芬的味道。
    他寬厚的手掌托起我的,又緩緩的十指相交,結作同心扣。我與他並肩而立,莫名的安然,含笑佇立在大殿之上,接受著百官萬民的朝拜,我能感受到來自兩邊廊簷裏吹來的風,所謂的高處不勝寒,在當是時裏,也都悉數化作舔舐般的溫柔,自我圓潤的皓腕上輕輕拂過。
    紫宸殿的高台上,有人卓然而立,渾身散發著令人仰慕的華貴和尊榮。我知道,那是太後,先帝的孝昭皇後,當今天子的母後,慈安皇太後。
    我陡然有幾分忐忑,握著皇帝的手也不由得發顫。眼前的這位慈安皇太後,聽父親說,在這後位上,並非是十分屬意於我的。便如父親所言,我之所以能夠榮登中宮之位,是因為相較於慕容一族於朝堂之上的風生水起,甚囂塵上,並無實權的聶氏舊族選出來的女兒,無異是輔佐帝業,籠絡人心的不二人選。家國天下,權勢傾軋,便是太後也有她的無奈。
    我無法不擔心,即便聶氏與慕容氏兩大家族立在我的身後,即便我的夫君如此厚待於我,然而眼前的女子,中宮的前輩,在她威嚴而平和的注視之下,對於日後,一個不受太後待見的皇後,該有怎樣的艱難,我此刻不得而知。
    高堂殿宇,龍鳳花燭。棲鳳殿的月光淡淡掃落在我大紅的蓋頭上,那明媚而嬌羞的紅色,全然掩蓋去我略顯羞赧的麵龐。所謂椒房之喜,滿室裏都彌漫著暖人心脾的芳香。然而我的心緒裏,龍涎的辛香,或多或少的殘存在其間,混和著椒蘭的熱烈,合並作相得益彰的美滿和安然。
    然而那夜,他並沒有來。
    親手掀去大紅的蓋頭,偌大的棲鳳殿,我獨自端坐在華麗的鳳榻上,獨自守著這溫暖而華美的宮殿,看著龍鳳花燭徹夜燃燒,燭淚斑斑,迎接了黎明和日出。而我的夫君,早已在卯時,在含元殿,登臨朝堂,接受著文武百官近似恭賀的朝拜,那裏麵,有我父輩們欣慰而滿足的笑臉。
    沒有傷悲,沒有眼淚,隻是那樣木然的坐著,看往來的宮女飛快的撤去原封未動的美酒,撤去宮中烹製的佳肴。纏金縷銀的器皿,盛裝著早已冷卻的菜肴,我的心,那僅剩下的一點點的溫熱的期冀,也隨著那殘羹冷炙,一並冷卻。
    我不能悲啼,不能哀歎,我必須識得大體,我是一國之母,我肩負著家族的使命。我隻能一遍又一遍的默誦著夫子教與我的經世名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必須懂得隱忍,即便我隻是名義上,站在他身邊的妻子。然而正是這個空頭的名分,賦我予非凡的意義,使我的家族榮耀,使我擁有天下女子最垂涎的權力和地位。即便,那富麗堂皇的鳳座上,冰冷而了無生氣。
    陌生的大明宮於我的遊走間變得格外熟悉。宮殿依然雄渾而神聖,我鳳頭的繡鞋踏過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步我都告訴我自己,這裏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粒微塵,既屬於我的丈夫,又屬於我自己。這是老天賜予我的,也是必須與我並肩而立直至青史留名的君王給予我的。
    宮裏還有一個女人,是皇上的妃子,住在紫蘭殿裏。皇上喚她嬛妃,柔橈嬛嬛,嫵媚姌嫋。我第一次見到皇帝這唯一的妾室時,並無法將子長先生的筆墨與她的形容樣貌相融合。她是端莊的,她的端莊不亞於我。隻是她的端莊裏,蘊藏著閨閣女子的溫柔。
    我絲毫不擔心這個女人會危及我的地位,不是因為她的溫柔。而是我敏感的神經細銳的捕捉到,皇上喚她嬛妃,喚得也同樣的客氣而生疏。皇上將紫蘭殿裏添滿了蘭花,我想,她或者會利用她的滿室蘭草芬芳來昭顯她並不單薄的恩寵。但是對於一個隻會侍弄花草的妾室,於我自然沒有任何的妨害。
    雖然彤史上會留有她的名字,雖然,皇帝還是從來不踏足我的寢宮。
    夜幕四合在每一場壯闊而短暫的日落之後。宮女和太監會侍立在各自的一角,筆直的站立在任何我可以看見的角落。他們等待著我的任何差遣來實現他們真正的價值。而大多時候,他們隻是立在那裏,無聲無息,如同站立在大殿一角的燭台,漠然而乏味的燃燒,卻又帶不來絲毫的暖意。
    慕容炯在朝堂的勢力日益擴大,靖乾的半壁江山似乎都書寫著慕容一族的光輝和榮耀。棲鳳殿的簷角有翹首的鸞鳳,彼此交頸在熠熠生輝的明珠之上,形態癡纏,然而那雙細長的鳳目裏,卻隻有彼此疏離的淡漠。顯然,慕容炯的野心不僅僅局限在朝堂,他用心的從自己的女兒中挑選了出類拔萃的三人,在承天節上作為賀禮進獻於皇帝。
    而我,隻能端莊的陪坐在宸煜身旁,同她一道接受新晉宮妃的叩拜。皇帝顯然頗為滿意慕容炯的饋贈,我與他並肩而坐,端然的看著皇帝的新寵們,公然的獻媚於皇帝,那神色青澀而羞赧。唇畔噙著得體的微笑,我不能失態,不能嫉妒。我是出身世家的皇後,有理應時刻具備著母儀天下的風度,卓然於眾人之間,為著我的夫君與旁人恩愛生子,仍舊要讚歎一句“江山萬代綿延,宮闈祥樂和睦。”
    我的淚水隻能流在棲鳳殿空曠而冰冷的長夜裏,我數著夜色從窗外淡去,零星的晨曦灑落喚醒我全部的雍容和大氣。我理應坐在棲鳳殿華美的鳳榻上,華衣錦袖,容色溫和的接受眾妃的朝拜,適時的利用皇後的權威,去肅平她們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的父輩們總是高瞻遠矚的,因此他們對我這個長期無子嗣依傍,碌碌後宮的皇後生出了些許的不滿。而慕容家的幼女慕容華曦,顯然更符合他們占據後宮的期冀。她巴望著所有的權勢和寵愛,利用她明豔不可方物的臉蛋,利用她玲瓏而曼妙的身材,利用她天真爛漫的雷厲風行和撒嬌撒癡的一貫做派。
    很快,她就俘虜了皇上的心,含光殿一度成為靖乾後宮裏最耀眼,最煊赫的一處所在。因著她不可多得的美貌,她被皇上封為麗妃,並冠冕堂皇為我分憂的理由,協理後宮,位同副後。
    我看著她眉梢眼角飛揚的神采,目睹她在棲鳳殿裏公然無視我的存在,對著為數不多的嬪妃甚至她的姐姐們發號施令。
    而我,我依舊端和的笑著,肆意的縱容著慕容華曦的囂張跋扈,甚囂塵上。甚至在她越俎代庖,殘酷的處置了少數僥幸被皇帝寵幸的宮女後,我將陪嫁的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慷慨的贈予她,對她的無理取鬧委以最高的嘉獎。
    靖乾三年的冬天很快就到了,那是皇帝每月唯一一次在我宮中留膳,我選取了皇帝最喜歡的饌飲,極力的奉承他,討好他。我力勸他恢複大選,為後宮開枝散葉盡一份綿薄之力。
    開枝散葉。這樣的理由聽起來是無比合理的,後宮有機會孕育子嗣的嬪妃都被慕容氏一一除去,而她卻遲遲為傳來任何身懷有孕的喜訊。
    登基三年,子嗣單薄使得皇帝連連不安。帝王膝下無子,意味著無人傳承的江山,隨時麵臨著改弦更張的危險,而這些危險就潛伏在我父輩們勃勃的野心裏,一日也不曾消減。
    所以,該來的終究是來了,靖乾三年,長達兩年被政治聯姻禁錮得冰冷的大明宮裏,終於迎來了一些新的麵孔。她們同樣出身官宦世家,同樣擁有著花一般的年紀和嬌美的容顏。
    她們大多是與我一樣出身舊族的名媛,也有少數出身卑微,家世寒薄。躲藏在大明宮不受重視的一處角落,誠惶誠恐的賠低做小,任由著那些壓抑了許久的所謂的名媛們,在她們的麵前虛張聲勢,耀武揚威。
    我隻管冷眼旁觀著,看著她們三五成群的維護在各自的勢力裏,為著皇帝盡力雨露均沾的恩寵,勾心鬥角,自顧不暇。我冷眼的看著她們愚鈍或者高明的去爭奪皇帝為數不多的寵愛,我將年輕的嬪妃們安置在大明宮的各個殿宇,甚至各個角落。
    拾翠殿,含冰殿,承香殿,蓬萊殿,甚至涼風殿。她們所處的任何一處殿宇都比含光殿更貼近皇帝的視線範圍。而含光殿的慕容麗妃,眼見著恩寵日漸稀薄,隻能對著含光殿外的西內苑不休的抱怨,咒罵,見縫插針的打壓著承受恩寵的嬪妃們,再由我安插在她身邊的宮人,一一不分巨細的回稟在我的棲鳳殿裏,被我付之一笑。
    隻是,我與麗妃都沒有想到,就在這群微末的寒族裏,在麗妃不擇手段的打壓之下,還是有人躍上了枝頭。這個蘇州鹽運使的女兒,儼然成為宮中繼麗妃之後,第一個身份低微而榮寵煊赫的女子。
    涼風殿的殿如其名的沒落和落寞都昭然在大明宮每一場淒風苦雨裏。但是在這個女子身上,連綿不斷的陰雨都化作了江南細雨的和煦與溫柔,渲染開杳杳深宮裏一片別樣的光澤。
    易氏,我的唇齒間沉吟過她的名字。麗妃顯然是焦灼而憤怒的,易氏的出現引發了她所有關於恩寵不再的恐慌。含光殿與涼風殿並立在漫長的永巷裏,所謂的榮寵和興衰在一夕之間的頃刻顛覆,無疑刺激了因無寵而沉淪落寞的嬪妃們敏感的神經,而終於引起了我的注目。易氏恬和溫潤的笑容,深深的看在我的眼裏,也成了遠勝過麗妃的綿裏藏針的挑釁。
    易氏的容色遠遠不如麗妃豔麗無可方物。然而皇帝鍾愛她,如同自己的生命。她是單純而遲鈍的,她太過畏怯,使她無可感知皇帝對她濃重而繾綣的眷戀。
    而我,站立在皇帝身側,看著他用君王的權力嗬護著這個出身低微的女人,而不惜發落了慕容麗妃,從而引起朝廷重臣慕容炯及其子侄們對他的強烈不滿。
    含光殿成了新的冷宮,曾經享用過專房專寵的慕容麗妃儼然成了帝家的棄婦。她哀怨的蜷局在富麗堂皇的含光殿裏,受著許多曾經遠不及她的低位宮嬪們的嘲笑和輕蔑。她終於受不住了,她身邊忠誠的女官來到棲鳳殿,跪立在我的門前,祈求我挽救她所麵臨的危局。
    慕容麗妃手中的權力悉數回歸到了我的手中,相較於易氏的恩寵,我更傾心於權力贈予我的威嚴和崇高。是夜皇帝駕臨棲鳳殿,告知我要給予易氏更高的位分,要給予她及她的家人應有的榮光。
    我沒有拒絕,我迎合著他對易氏的愛戀,在承天節過後給予她四妃之一,並親自為她操持冊封為妃的大典。皇帝是歡喜的,也因為這歡喜,他第一次留宿在了棲鳳殿。
    這不值得我喜悅,更不值得我感懷。大明宮裏永遠隱藏了我這這至高無上,母儀天下,事關後位的秘密,如今這個秘密不複存在,然於棲鳳殿門外,無從得知真相的人而言,他們從來不曾知道,這個秘密的存在。
    上元節大宴群臣是朝中慣例,近年間散落在外戚手中的外權逐漸收攬,四海藩蕃的朝賀與進貢樹立起皇權唯我的尊榮和威嚴。
    皇帝唇畔的笑容於我客套而疏落,而更多的流露於內心的和煦顧盼紛紛投向了易氏,那個他屬意了四妃之一,屬意了尊榮華貴的女子。
    我亦是笑著的,慕容麗妃吃夠了含光殿裏的清苦,已然學會了如何為了自己既得的利益婉轉承恩,再受貶斥她亦是麗妃,是宮裏為數不多的正妃。皇帝的頻頻注目裏漏失了她急切而渴盼的麵容,我淡然的目睹她對於落寞的憤恨和不甘。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許久的隱忍和等待,終於在禦花園高標孤立的梅林盛放的那一夜,全然釋放開來。
    我清晰的記得麗妃那日的光華無限,容光明媚都衰敗在我的鳳座之下,蜷縮委頓的跪在我的腳下,隱忍著我平和安然的目光,毫無聲息的拷問。
    含光殿是華麗的,那樣奪目的豪奢鍍染了麗妃遍體羅綺的葳蕤光輝。然而此時,她曾經的榮耀和輝煌,在此時看來無異於一場笑料,昭然在大明宮的每一場日落黃昏,儼然成為閑極無聊的女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於那柔媚豔麗的妝容之下,麗妃的表情是猙獰而恐怖的。她顫抖著,瑟縮著又極力的挺直了她一度重創之下的脊梁。她太過年輕,太過稚嫩,家族的厚望和君王過於隆重的寵愛使她喪失了本自應該具備的居安思危的心誌。這一刻她是曉得如何隱忍的,在棲鳳殿長窗的翳影之下,在我溫吞如水的隻言片語之中。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雖然這樣精妙而完美的破綻都在我預計的籌劃之中。而麗妃不過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是這一場對弈之中,隨時丟盔棄甲,潰敗而亡的棄子。
    大明宮的落雪皚皚在我看來,如同一張遍天布地的大網,而易氏的卓然不群的清高和皇帝噬心癡迷的恩寵,都將被這一張大網悉數收羅,覆蓋在凜冽厚重的風雪之中,湮滅了春之將至的痕跡。
    而後的大明宮不複寧靜,暗暗湧動著的浪潮使得易氏心驚膽戰。相較於溫潤不爭的嬛妃,她更輕易的選擇了投靠在我的羽翼之下。
    與麗妃不同,易氏是沉靜而聰慧的,她更懂得謙和不爭,隱忍寬和的道理。如若不是有意喬裝如此,那麼我堅信易氏是一個有著不同於凡俗嬪妃們的過往,注入她或者亦曾活潑領會的心神裏,凝注成一塊溫柔的藍田玉生香。
    對權勢與生俱來的渴慕和瞻仰在此刻如同細雨淋漓在我麻木而枯槁的內心,麗妃與易氏的投靠注定了我成為這一場對弈的贏家。所謂鷸蚌相爭,無非是為了身後收網的漁翁省卻了太多的心力。
    然而端然在這鳳座高台之上,迎合著皇帝而莞然起得體而欣慰的笑容。禦花園裏的梅花,清笛,歌舞猝然成為隱晦了星芒的刀光斧影,斬斷了這一幕天人之景。戛然而止的十麵埋伏斬斷了琴弦,靜靜的停留一刻,等待著春暖花開時乍迸的徽音。
    一切都碎裂了,易氏陽春四月裏悠揚婉轉的簫聲都驚破在麗妃隱忍許久,近乎癲狂的誣陷裏。
    這是一場對弈,麗妃出乎意料的邁出了第二步,來勢洶洶,如同一把尖刀,旋然直刺而去。
    太液池的柔波粼粼激開回蕩不止的漣漪,與皇帝的震怒和猶疑不同,我的痛惜和無奈既不認定麗妃的栽贓,又不曾駁斥易氏的無辜。
    這樣的表情,於我的身份和地位是最合時宜的,麗妃是一枚棄子,隻不過在拋卻她的同時,很好的挫傷了易氏的不屈和傲然。
    所謂一箭雙雕應該就是如此,然而這樣的結局卻並非我所樂見。易氏環繞在數不清的光環之中,麗妃身邊的內監反水,是我刻意所為。
    然而羅摩的猝然而至,驚起了大明宮靜謐的深夜裏最後一波浪潮。真相的殘酷遠勝過初勝的暢意與快感,慕容華曦幽禁冷宮,永世不得翻身,而易氏的寵愛卻因著這一場風波蕩盡,更為煊赫的昭顯在了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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