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雪江湖 第二章 蘭君世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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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的馬蹄在官道上行走,隻有一架馬車,古舊的木色,青布的帷幔,兩匹不高不瘦的白馬,一位帶著鬥笠的車夫,毫不起眼的樣子。馬車雖是貌不驚人,但稍一觀察便知其內裏乾坤。車輿並不是一般的褐色,卻是摻著墨綠的紋路,正是宮廷貴族珍之藏之愛不釋手的綠檀木;車輪都是銅鑄的,陽光下十分亮眼;車頂上安了光滑的琉璃瓦,邊沿掛著一串串精美的流蘇,青布也不是什麼青布,而是由傳說中觸之生溫、豔陽消灼般若葉連綴而成,上麵繡著精致的蘇繡。坐榻上鋪著雙燕起舞的虎皮褥子,鬆軟暖和;中間的小桌以漢白玉鑲麵,上麵放著紫砂茶具,下麵尚有糕點的小櫃;左邊有一個小書架,放了不少書,右邊則放了幾件行李;頂上還有一盞燈,用的是貴重的琉璃罩。
隻能說這是一輛豪華的十分低調的馬車,可卻也一樣的招人眼,至少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聽歌小小的身子就蜷縮在一角,明明車子夠大,他卻不敢靠近身旁那個閉目養神的男子。離開那個“家”已經一個月了,可是他到現在還是無法忘記,當眼前這個男子抱著她的母親走出去的時候,院子外將他團團圍住的一幫人,而其中一個正是他名義上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姓蘭的,你莫欺人太甚,當真是以為我江家堡無人了嗎?立刻將這jian~人放下,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
聽歌下意識握著母親已經失去溫度的手,抬頭卻看到那個男人嘴角譏諷的笑,冰冷而帶著殺意,“憑你也配?”
不過是眨眼間,在聽歌還沒有看清楚的瞬間,擋在他們麵前的護衛已經倒了下去,雙目皆是圓睜著,仿佛是不敢相信。
“夜殤,出來!”他忽然喊了一聲,聲音不高不低,卻是十分具有威勢,然後隻聽他還未塵埃落定,一個身著一襲淡黑綾裝的美男子身飛如燕,輕飄於兩人的眼前,那姿勢猶如蝴蝶,美妙之極。揉著菊花香的微風輕輕地拂過,他的腰間束著銀色腰帶,頭上並沒有束冠,而僅用一條銀色發帶係著,隨著長發在亂風中飄揚。他隻是那樣站著,沒有多餘的手勢動作,渾身卻散發出一股威勢,隱隱一種肅殺的英氣,充滿壓迫感。
他就躬身立在他的身旁,隨時等待著主人的下令。
“半柱香的時間,將他們全都解決掉!”
說完這句話,他便抱著母親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中間更是未看“父親”一眼,聽歌知道,那是因為不屑一顧。
而在半柱香,不,甚至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他便證明了自己完全有著不屑一顧的資本,因為那個被他稱之為夜殤的男人走了出來,而他的身後卻再也沒有人。
那個夜晚,聽歌看著母親的身體在火堆中化為灰燼,這是母親的遺願,她總說,活著的時候不清白,死了卻要清白一回的,聽歌年紀太小,不是非常明白,但是他知道,隻要母親想要了,他就應該要做到。而那一夜,另一場火也在燃燒著,仿佛是在為母親祭奠,是江家堡。
聽歌唯一記得便是那個男人在他耳邊說的一句話,誰負蘭家人,蘭家人必定不惜一切,雖遠必誅。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寂靜的荒野上,他聽他唱了一夜的歌,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竟能將歌唱的如此好聽,卻也如此的哀傷。
是不是因為母親從前便愛聽他唱歌,所以才將他的名字取做了聽歌呢,他不禁想。
他不懂他們從前的故事,對於那個男人的死他亦未有多少的哀傷,他唯一慶幸的便是,他在他的心中也算是葉家人,他說,聽兒,以後舅舅會照顧你,你就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是的,他不喚他歌兒,隻願稱他為聽兒。
一路上,他們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比他待在江家堡遇見的人還要多,可是每一個來的人似乎都不是特別的友善。
聽歌不jin想,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明明是那麼一副文弱的樣子,大約就是屈大夫口中那受不縛雞之力的讀書郎,當然,一般的讀書郎卻是沒有他那麼的俊美,以及渾然天成的尊貴威儀,可是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擁有那麼多想要殺他的人呢?
是的,很多很多,幾乎是每天都會有新的一批出現,有時候來的人多了,還趕著三餐的時辰,害的他總是在抱怨聞著血腥味兒多了會倒了胃口,那一副嫌棄的模樣,若是教那些殺手看到,想必是要吐血的。
當然,他們也沒有機會見不到他,因為每次出手的從來都是趕車的夜殤,而他卻是悠悠閑閑的躺在狼毛毯子上看閑書,許是看到幸喜出還會嘖嘖稱歎。有一次他好奇,探過身子偷瞄了一眼,卻原來是一本畫冊,上麵畫著小人,隻是那兩個小人的動作卻是十分奇怪,教人看不分明。聽歌還待探究,他便已經從書中抬起頭來了,滿眼的笑意,隻是其中的意味仿佛是在取笑。
而就在這片刻的功夫之間,一切便已經塵埃落定了,馬車便又重新上路了,唯一改變的便是官道上多了幾個屍首。但是,對於這些,他似乎都並不在意,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般,或者無聊的放下已經看完的書調侃著車外的夜殤。
“殤,你家公子最近就這麼招他們待見嗎,怎麼就那麼喜歡為了我舍生忘死呢。”其語氣,聽歌私以為是十分的自戀,卻也意外的……可愛。仿佛是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變得可親了。
其實夜殤大多的時候都可以選擇沉默的,但是隻要他一開口,夜殤都回回答,而這一次也不例外。
“公子謙虛了,一直以來,公子都是那麼受歡迎的,尤其是江湖各路的殺手。”
原來那些人都是殺手啊。
“哎,果然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啊,想要低調些都難呢。”
夜殤聞言,頓了頓,聽歌依稀聞到了冷哼聲,半晌,才又聽到:“那要公子先懂得低調才行。”
是啊,一路上,他們走的似乎相當的高調,大喇喇的馬車行駛過,無不惹人注目,尤其是舅舅那張比之女人也不遑相讓的傾國傾城的臉探出去,偶爾張望兩下,其場麵,便可以遙想當年衛玠出行了。
當真是十分的禍害。
聽歌正自想的出神,不料,忽然馬車顛簸了一下,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隱隱已經猜到,又有“倒胃口”的人來了。聽歌下意識的回過頭,果然看見舅舅已經睜開了眼睛,隻是皺了皺眉頭,仿佛是因為被人打擾了小憩而感到不愉。
“夜殤,你駕車的本事差了。”
聽歌發現,很多時候高高在上的舅舅,在夜殤麵前,卻是那麼的平易近人。分明是責難的話,可是說出來的調調卻隻是調侃罷了。
車外的夜殤仿佛是聽出了其中的抱怨,低沉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公子受驚了,不過是遇見了幾個擋路的東西而已,搬開便可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輕的恐怕隻有聽歌聽得清,但是他知道了,夜殤聽到了,因為隻在這一聲嗯之後,夜殤便飛出去了,然後便是一陣刀劍相接的聲音。
聽歌不知怎的,心跳卻是莫名的跳得厲害,仿佛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他下意識的掀起了車簾一角,看到的便是掃落起一地的枯葉。
伴著蕭瑟的寒風,無數的黑衣人將夜殤身邊團團圍城一圈,各個手持利刃或長劍,神情含著冷漠的肅殺之氣。聽歌留心數了數,竟有二十幾人之多。
恐怕是他們遇見最多的一次吧。
“怎麼,聽兒是在擔心嗎?”
一雙手覆在握著車簾的手上,然後輕輕的落下,便再看不到車外的景象了,聽歌回過頭,看到的便是蘭傾戈含笑的眼睛,對比外麵的緊張,他卻是淡然隨意的出奇。
聽歌想要說不,可是一接觸到舅舅的目光,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隻是默默搖了搖頭,然後垂下了眼睛。即便是相處了一個月,他還是沒有辦法做到自然的和舅舅對話。
蘭傾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仿佛是自言自語的嘟囔道:“難道是我長得太嚇人,不討小孩喜歡……”
如果是夜殤聽到這句話,他一定會很誠實的回答,公子,你已經長得足夠禍國殃民了,如果連你都懷疑自己的容貌,那麼要教那些迷戀你的人情何以堪啊。
但是聽歌不懂他家小舅這無聊的悲哀,全副心神依然集中在外麵的打鬥聲之上。
蘭傾戈自討了沒趣,隻挑了挑眉,將炭爐上的銅壺提下來,點湯、分乳、續水、溫杯,動作優雅而從容,片刻之間,整座馬車便蔓延出一股清遠的茶香。蘭傾戈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一了的寧遠,眉目舒展,如墜雲霧……咦,難道是變天了?
仿佛是有所感應一般,車簾忽然開了,蘭傾戈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了一柄劍架在了聽歌脖子上,不近不遠,正好貼著脈絡,傷不到也救不到,嘴角悠然的笑容也跟著一滯,仿佛有一道光芒在他眼中閃過,轉瞬間便又恢複了平靜。
“敢問這位兄台有何貴幹?”他的目光平靜的望著眼前這個黑衣人,仿佛隻是與一位毫不相幹的路人對話,而不是一個刀架在他家侄子脖子上的殺手。
“少說廢話,不想要這孩子死就跟我走!”黑衣人皺了皺眉,加重了語氣,手上的劍貼在聽歌脖子上,閃著冰冷的寒光。而蘭傾戈的目光也跟著為之一寒。
“兄台這是在威脅我嗎?”他的口氣依舊是雲淡風輕的,仿佛說著再平常不過的話,“隻是我竟不知,在兄台眼中我洄雪蘭君竟是有這等高風亮節,甘為一個孩童而以身犯險。”
洄雪蘭君,僅僅這四個字,代表的便是一個傳奇,一個關於驚采絕豔的傳說。
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是想要在這個江湖tuo穎而出卻是從來都不簡單的,有些人窮盡一生也還隻是一個默默無名的草莽漢子,但是連江湖百曉生都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蘭傾戈成名的速度更快了——
他隻是用了一天,不,那僅僅是一個時辰而已,當他一劍斬下樓主蘭寒天的首級走進洄雪樓的那一刻,一切的曆史都開始改變了。誰也不知道那一個時辰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當洄雪樓的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江湖中便多了一位洄雪蘭君,即便後來,江湖中人,尤其是女子更喜稱他為戈魂公子,而所有的人都臣服在了那個少年腳下。
這樣的一個男人,哪怕是名字之中也帶著刀劍的男子,如果還在期待著他有良知,這不是抬舉,便是笑話了。
“你……!”
黑衣人聲音一凝,聽歌在他懷中明顯感受到那柄貼著自己脖頸的劍一動,可他卻已經感受不到害怕了,江家堡早就教會了自己,任何的溫暖都是暫時的,沒有什麼值得自己為之感動和留戀。可是這一刻,他的心依然受傷了。
蘭傾戈握起茶盞,飲了一口,閉上雙眼,似是在回味綿長的茶香,良久,仿佛是被黑衣人的目光瞪了委屈了,才無奈的放下茶盞道:“算了,本公子跟你走便是了,誰讓我家聽兒這般可愛呢,本公子總是舍不得他受委屈的。”
說話間,竟是不知從那裏摸出一枚銀針,黑衣人直覺以為是暗器,已作勢要避,卻不料他竟是直直插進了自己腕中的要穴,出手快且狠,不帶絲毫的猶豫,從頭到尾,眉目不動。
“這位兄台,在下的誠意夠了嗎?”
但凡是使劍之人都知道蘭傾戈方才插的是什麼地方,恐怕三個月都是無法用劍的,而蘭傾戈以劍術成名,定是劍術了得,如今這般作為,已是與自廢武功未有差別了。
黑衣人目光震驚,似是一時之間被他的反複無常攪得慌亂,半晌才歎道:“不愧是洄雪蘭君,果然夠膽魄。”
“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