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孩子。
    剛走進客廳，滿屋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以至於葉含的到來都沒有引起注意。
    周圍安靜得異常。
    直到身為主人的葉騰一句“含你幹嘛不進來”打破了沉默氣氛。
    女生才立刻醒悟過來走進去。
    剛進去，還沒找到位子坐，邊上就有怪裏怪氣的聲音：“哎我說騰哥，你這是哪輩子修的福啊，一窩親戚都是美女，不像我們家，一窩子霸王恐龍。”
    “怎麼啦辛哥，又咋啦？”邊上有人插話。
    “今年年夜飯，在我爺爺家吃。那一群的恐龍坐我眼前直勾勾盯著我，都快吃不下東西了。真煩死了哎……”
    葉騰隻好站起來：“你們是來我這聊天的啊！？要聊到我房間裏聊！”轉頭看看還站在那的葉含，“我妹都沒地方坐了，一會兒還有親戚來，快去。”
    一群人高馬大的家夥終於依依不舍的晃進房間。
    男生坐下來，又移了移身騰出一個位置：“嚇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跑過來這麼多，原來隻請了三個哥們……”
    之後葉含才知道，女生是堂哥葉騰母親那的親戚，因為是在同校，礙著麵子才請過來的，不料因為她一群對她那張臉垂涎三尺的哥們就湊上他家。
    那天沒幾個人和女生搭訕成功，葉含算一個成功的，雖然她同樣是個女生。
    那個女生叫郜熙蝶，那天是葉含堂哥葉騰生日，參加在葉騰家開的生日派對。
    很多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每當自己透過家裏的玻璃窗習慣性地望出去，卻忘了這已經不是那個落在老城區的老宅，而是曾經做夢都想住的座落在恒建市繁華商業區邊的豪華寓所。
    卻也忘了在這個大都市的新城區中，從在房間裏平視出去，是看不見那紛飛的蝴蝶，能看到的，隻是窗外的人工新栽的小樹和遠處的其他寓所及繁華街道。
    那就無法在看到蝴蝶，更無法在看到蝴蝶時想到她。
    上蒼已經自私到，不容許那麼美麗的生物在世間多存在一會兒，而且，還繼續自私下去，以至於不容許，用弱小的心，去懷念。
    而自己真是卑微到，不看到相關的東西，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還是，因為它藏在某個地方，那裏，一旦打開，就會有，鑽心的痛？
    葉含眼角落下的淚，在這熱鬧的街道上，無人注意到。
    郜熙蝶喜歡有精致紋飾的東西，對巴洛克風、洛可可風以及哥特風的東西尤其癡迷。女生愛極那些東西的程度，隻用從她的裝容和服飾就可以看出。湊巧在那段時間葉含也極其喜歡那類風格的東西，所以在生日派對之後，女生們之間的關係按葉騰的話說是“火熱得都要懷疑你們的×取向了”。
    那時這一圈的親友群體大致都在恒建憶泠學院的江澄、洛熙、美汾學部及爵嫋學院讀初中，兩個學院與三個學部之間最遠走路需要一個小時分鍾，近的不到五分鍾，所以一群親友時常打照麵。
    葉含和郜熙蝶所在的憶泠學院的江澄學部和洛熙學部恰恰是“不到五分鍾”的那例。於是每人相約各走兩分鍾就在學部間的地下通道見麵，再像兩個小學生似的挽著手到憶泠學院與爵嫋學院間的步行購物街淘寶去了。
    可惜那時的葉含已經不是個好孩子，並且開始了在憶泠學院最出名的「獗妖」端坐創始之一的日子。
    熙蝶不止一次的提醒葉含不能陷得太深。直到某一天女生忽然發現自己曾經一度讓人崇拜的成績已經落到了倒數。心情急劇下跌，就常常和熙蝶到酒吧果吧待著發呆。
    那時葉騰已經開始準備中考，沒有太多空暇從離兩個學部最遠的美汾學部來和她們這些小孩子鬧，他自己則是被管治著苦惱得一副要死的樣子。沒有葉騰作中間人，熙蝶幹脆就經常的請葉含去她家。
    郜熙蝶有一個弟弟一個哥哥，哥哥郜熙寧，弟弟郜熙時。
    女生的哥哥郜熙寧後來離開恒建市，據說是去溪霖市找一個什麼很重要的人。而弟弟郜熙時那時已經是葉含所在的憶泠學院的學生會會長助理，對葉含“出類拔萃”的所作所為也早有耳聞目睹，並且還深刻的記得從前囂張的女生對著他吐出濃濃的煙霧，壞笑著說怎樣啊，More呢。
    葉含每次去郜熙蝶家男生都在客廳裏，抱著吉他認真的練習。看到女生，必定驚得站起來，拿著譜進了房間反鎖上門。上鎖的聲音也必定是從他房裏傳來的最後的聲響。
    那個他和在別處所見的麵向其他人的那個冷漠、近乎對什麼都不太關心的他完全不同。
    所以在女生問“熙蝶你說你弟是不是怕我”時，根本不會料到其他的事。
    意外開始一個一個的打開呈現在她麵前，讓女生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什麼來掩蓋心中那種東西。
    那種東西像高度腐爛的屍體邊絞在一起的蛆，扭曲著不停翻滾，讓人時常想吐，卻隻能陣陣幹嘔。
    女生總在意外之後想如果時間就停留在意外之前的那段美好該多好。
    第一個意外。
    男生靠在大椅上，靜靜的看著手中的處分撤銷申請書。把薄薄的幾張紙放在桌上，眼中和臉上再沒有了以往的驚慌。站起身來繞過桌子來到我麵前。伸出修長的手指掂起葉含尖尖的下巴，眼睛直望下來。
    抬頭看著女生，我問你，願意跟我交往麼。
    葉含所聽到的第N個告白，就這樣奇異的發生在學生會辦公室的助理辦公桌前。
    麵前的人，卻是在之前打死她她都不認為會喜歡自己的郜熙時。那個繼承了郜家優秀的長相和智慧基因的堂堂學生會會長最鍾愛的助理。那個用霸道的口氣向自己告白的人。
    那個偏偏莫名其妙喜歡了自己這麼一個劣跡斑斑的女生的郜熙時。
    而女生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絕的借口，但依舊斬釘截鐵的拒絕。
    男生的表情沒有葉含所想象的失落。
    我早就預感到了。微微一笑。我知道的，隻是想從你口中，找到證實。
    俊秀的臉依舊對著女生，我會盡量幫你取消處分的，我們之後還是作朋友吧。
    心中莫名其妙就有了幾分感動。
    第二個意外。
    葉騰中考失利。葉含是第一次看見堂哥流淚，也是最後一次。男生默默的靠在沙發上，並不知道他會抽煙，他卻把煙一根接著一根抽，好像能擺脫掉什麼東西。
    最後葉含將離開時，男生才告訴她他要去溪霖的一個貴族學校進修。於是葉含最最親愛的哥哥那之後的三個月就離開了恒建。
    在現在看來，這些都不算什麼了，那不過是小孩子一時的心情。
    那麼，為什麼人的一生，不能都隻有這些小小的，恰如心情的意外呢？
    葉含與郜熙蝶在將升上初三那一年暑假和家人一齊上了同一輛客車去省外的一個較遠城市遊玩。
    清晨大霧彌漫，根本睡不著的女生半閉著眼看著自己的手。手機屏幕亮起，來不及察看短信的葉含忽然覺得車子搖晃得有些不大對勁。
    身邊同樣睡不著的郜熙蝶也感覺到不對勁，便把頭轉向葉含。女生剛要開口，刺耳的刹車聲、她的話音轉變成的尖叫、劇烈摩擦撞擊的響動灌入葉含脆弱的耳膜中。
    下意識的抱住頭緊靠前麵的座椅椅背。緊接著是黑暗，比剛才更深的黑暗。
    象是作了深沉的夢，醒來時頭昏腦漲。
    眼前是流著暗紅液體的車頂，女生反應過來是被吊在車上了。嚐試性的抬頭，暗自慶幸頸椎沒有事，爬起來，發現腳被卡在了變形的兩把座椅間。用力撬開座椅拔出腳，靠在變形的車頂上察看傷勢，已知的是手上有擦傷，右腳小腿扭傷。
    四周是一片寂靜。透過邊上窗玻璃的裂口，外麵是岩石和樹木。漸漸明白過來的葉含知道自己倒黴的遇上了事故。車一定是滾進了山穀。
    忽然想到了事故前坐在自己邊上的郜熙蝶和坐在她們前後的葉含的父母和她的阿姨一家。而變形的座椅把女生和一直抱在懷中的零食包封閉在一個小小的空間中，什麼都不了解。
    座椅之間觸目驚心的血跡把曾以為什麼都不怕的她嚇著了。發了瘋似的大聲呼喊他們，沒有任何回應。
    比旅途更加漫長的沒有底的等待開始，因為女生根本找不著手機。陸陸續續有了動靜但卻是令人難受的呻吟和微弱的喘息，還有不知所終的號哭和浪費口舌的咒罵。
    像極了地獄。
    葉含終於忍受不了那種令人作嘔的嚎叫，用手肘猛烈撞擊玻璃車窗。車窗猛地碎裂。瞬間的安靜。
    “×你媽別叫了！！！有本事趕緊報警！！！你們在這要死要活的嚎娘有個屁用啊！！！是傻×啊！他媽吵死了！！！”
    女生兀自用滿是被劃傷傷口流滿血的手把玻璃清理掉，爬出車廂。
    隻是輕微傷勢的葉含在冰冷的岩石上坐著，漫長等待後，消防員終於到達。看著傷員和死者被陸陸續續抬出。而她看上去是傷得最輕的一個人。再後來看到了穿著自己父母衣服的屍體，以及郜熙蝶阿姨一家的血淋淋的屍體。
    最後呢？
    是已經青白僵硬的少女，黑色沾血的長發。熟悉的，華麗的，黑色帶蕾絲的連衣短裙。那雙女生們一起去逛街時選中的黑色漆皮女靴。
    單調的閉著眼，顯示出死者的莊嚴的不可褻贖。
    從沒聽過的尖銳的撕心裂肺叫喊聲從自己喉部釋放開，劃破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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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郜熙寧低頭看自己懷裏的女生。
    記憶中的女生不是這樣的。那時的女生，黑色順滑的短發，齊齊的留海，永遠幹淨溫和的臉龐，偶爾會上演一些出人意料的帶著邪邪的笑的表情，可愛並且有時候會調皮的耍些惡作劇。
    “……含？”試探性地輕輕念女生的名字。
    “熙寧哥哥……熙蝶走了……我……我一個人很難過……熙寧哥哥……我怎麼辦……”葉含好像變成五年前的小葉含，嗚咽著抱著男人緩緩抬起頭。
    那張滿是淚水的一如曾經的臉和不變的單純眼神讓郜熙寧心猛地一顫。
    男人忽然想起二十小時前暗夜裏自己母親在麵前哭著顫抖用已經沙啞的聲音說“你妹妹熙蝶和露露阿姨一家其實在兩年前就走了”時自己那瞬間的思想空白。
    就算其實在兩年前就被那個人告知了這件事，也依舊還是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
    男人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
    “熙寧哥哥……郜叔叔說不要告訴你……說怕影響你工作……可這幾年每次你一提她我就很難受很難受很難受……”
    “熙寧哥哥……林浠跟希西也走了……我獨自一人很痛苦……怎麼辦……”
    “熙寧哥哥……”
    “……”
    郜熙寧眼淚在眼眶裏差一點就溢出來。
    “含，我都知道了。”男人捉著女生的手，蹲下身，微抬頭看著哭著發抖的葉含，“所以你要堅強，以後不要哭了，我記得你答應過我和熙蝶的，對不對？”
    女生吸吸鼻子，淺淺點點頭。
    “還有，「獗妖」近來出的事我會處理的，不用擔心。林浠跟希西的事，你就不要太難過，我知道他們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是不是？”
    葉含忽然明白什麼似的，抽出手從口袋裏摸出紙巾擦幹淚水。
    一直在一邊沒出聲的郜熙時看著眼前的一幕，暗暗心酸。
    我們的含姐，在熙寧哥麵前，永遠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單純得讓人心疼。
    郜熙時輕輕歎氣。
    這些年來發生的一切，對女生似乎真的太殘忍。
    眼睜睜的看最親近的人逐一的不明不白的死去。再堅強的人都會崩潰。
    女生隻是在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麵前流下眼淚，這樣的堅強，其實還體現了她那更脆弱的一麵。
    後來趕到的江旻與鄺佺，踉蹌著後退，仰著頭，不想在其他人麵前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