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卷  第十一章 落日餘暉照殘峰(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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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雪蓮花,能解百毒,但需要一味藥引,那便是愛人的鮮血。
    寧未央輕輕的睜開了眼睛。她記得她在極度的痛苦中昏昏睡去,再不曾醒來,那麼,現在她已經死了麼。那麼,他呢?下一刻,她就看到了他,他就坐在她的床邊,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寧未央並沒有意外,仿佛她知道隻要她一睜開眼,便會看到他在守著她一樣,她唇角含著一抹微笑,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就好像在洞庭山,她離開他的那夜一樣。但現在,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默子軒睜開了眼睛,深深的凝視著她,深黑的眸子之中藏著刻骨柔情。寧未央輕輕的喚了一聲:“子軒哥哥”,伸手拉住他的手,卻愣了一下,忙低頭去看,隻見他的雙手都被布條密密纏起,卻仍有殷紅的顏色從裏麵透出。寧未央愣愣的看著他的手,掙紮著坐起身來,還未說話,已被默子軒緊緊的摟入懷中,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想說什麼,卻又覺得什麼也不用再說。她隻知道,他為了她,可以奮不顧身。
    不知過了多久,寧未央忽然“噗哧”一笑,道:“子軒哥哥,我餓了。”默子軒柔聲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他扶未央坐好,站起身來。兩人這才發覺韶逸風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寧未央。默子軒臉上一紅,向未央道:“未央,這位韶前輩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多虧了他,才能解了你身上的劇毒。”
    寧未央看著韶逸風,偏頭一笑,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韶逸風看著她的笑靨,竟有一瞬間的失神,點頭道:“我隻是告訴他一個辦法而已。”他看了默子軒一眼,微微一笑,向寧未央道:“你的男人,確實值得托付終身。”寧未央俏臉一紅,卻是甜甜一笑。
    韶逸風一笑起身,與默子軒兩人一齊進了那層影壁之後,隻聽一陣乒乒乓乓之聲,不一會,竟有一股飯菜的香氣飄了出來。寧未央已不知多少天沒吃東西了,聞到這香氣更覺饑腸轆轆,忍不住直咽口水,正想掙紮著下地去,卻見默子軒已端著一個大木碗走了出來。他將木碗放到那木桌之上,又將木桌拖到未央床前,寧未央低頭一看,那木碗之中竟是裝著滿滿一碗麵條,香氣撲鼻。這時,韶逸風也端了兩大碗麵出來,三人圍坐在那木桌之旁。
    寧未央饞的口水都快下來了,也不管什麼女孩兒家的矜持,拿起筷子大吃起來,一麵吃,一麵奇道:“咦,你怎知我愛吃麵條?”韶逸風看著她,忽道:“好吃麼?”寧未央衝他一笑,道:“好吃,韶伯伯,是你做的麼?”也不知怎的,她對這老人竟似有種莫名的親近之感,不自覺的便改了稱呼。韶逸風歎了口氣,道:“我已經二十年沒有和人一起吃過飯了。”默子軒心下微微一震,二十年,何其漫長,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實則包含了多少孤寂與痛苦。
    麵條又軟又滑,湯裏還有青菜和肉絲,寧未央已差不多吃飽了,她又喝了一大口的湯,忽然抬頭對著韶逸風嫣然一笑,道:“韶伯伯,你為何總看著我呢?”默子軒心下也正有此疑問,因為這麼久時間,韶逸風幾乎一直在看寧未央。韶逸風沉默片刻,緩緩的道:“因為,你像一個人。”“像誰?”“我的…小師妹。”
    寧未央睜大了眼睛,半晌,忽道:“韶伯伯,你,為什麼一個人住在這個死亡之穀裏?”韶逸風臉上神色一黯,沉默不語。默子軒在桌下輕輕握了下寧未央的手,說:“韶前輩,你若不願說的話,便當作我們沒問好了。”
    韶逸風仍是無言,臉上神色變幻,有歡喜,有憤怒,有痛苦,有絕望,有企盼,最後統統歸於平靜,他歎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著他們兩人,道:“我,本是昆侖劍派的第三代弟子。”此言一出,默子軒和寧未央同時“啊?”了一聲,韶逸風站起身來,慢慢走到地窖的洞口之下,仰起頭來,晨光伴著零落的雪花落在他滄桑的臉上,涼絲絲的,他閉上雙眼,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在雪落無聲的瑤池邊,那個美麗的紫衣少女,對著他嫣然一笑。一滴水珠從他眼角滑落,不知是雪水,還是淚水。
    “三十年前,我十五歲,拜入昆侖劍派門下,成為昆侖劍派第三代弟子。師父一生,隻收了四個弟子,韶逸風,辛靈子,韓紫靈,還有師父的獨生女兒,童夕顏。”說到這裏,他不再開口,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回憶那已然逝去的少年時光。默子軒心中暗道:“原來,他竟是童掌門的師兄,卻怎麼會在這裏。”正自疑惑,隻聽韶逸風又開口道:“我們四個自小一起長大,脾氣秉性卻各不相同。我和辛靈子醉心劍術,發誓要將昆侖劍法發揚光大,成為天下無敵的劍客,每日便是刻苦練劍,夕顏師妹羞澀文靜,平素也不大愛開口說話,而紫靈,”韶逸風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紫靈又聰明,又美麗,就像是這昆侖山上的百靈鳥,把快樂帶到這深山密林中來。她的眼睛就像瑤池的水一樣清澈,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她。”說到這裏,他看了寧未央一眼,從他見到寧未央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個少女的眼睛也是澄澈如水,隻是,卻並不像靜謐深邃的瑤池之水,而是如同閃耀著點點陽光的清泉,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去接近。她很像韓紫靈,但仔細看去,卻又不像。
    寧未央眼波流動,輕聲問道:“那然後呢?”
    韶逸風轉過頭去,微微笑了,輕輕的說:“後來,在那個三月的午後,天上還飄著雪花,瑤池之畔,我問她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她紅了臉,好久好久,終於笑了,說願意,那一刻,就連那如鏡的瑤池都在她的笑靨裏黯然失色。我們稟明了師父,結為夫妻。”
    這一番話他的聲音極其溫柔,全然不似初遇時那冰冷如鬼魅的嗓音,默子軒和寧未央也不禁聽的悠然神往,半晌,默子軒才怔怔的道:“那,那為什麼韶前輩你會來到這裏?還有,韶夫人呢?”
    韶逸風臉上神色驀然一慟,神色也由方才的溫柔化為悲痛和憎惡,咬緊牙關,從齒縫中一字字的道:“我到這裏來,都是拜一個人所賜——這個人就是辛靈子!”
    辛靈子。
    這是默子軒第三次從他口中聽到“辛靈子”這個名字,每一次都是這樣咬牙切齒,充滿怨毒,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道:“這個辛靈子到底做了什麼,他豈非是你的同門師弟?”
    韶逸風頷首笑道:“不錯,他正是我的好師弟。我們昆侖劍派自創派以來,每三年都會舉行一次比劍大會,其一是為促進門下弟子的武功進境,其二,便是從中甄選出下一任的掌門人,在我學藝的十年之間,也參加過三次比劍大會,每一次,我的對手中,都有辛靈子,在這三次之中,他隻有一次贏過我。
    辛靈子自小聰明絕頂,悟性甚高,隻是性子孤僻乖張,為人桀驁不馴,經常違背師父命令,師父深知他性子,卻也奈何他不得,他凡事喜歡另辟蹊徑,本門劍法講求層層漸進,以自身修為帶動劍術,而他卻總嫌太慢,常想從中找到捷徑,一步登天,結果往往適得其反,以致於在比武之中屢屢落敗。
    那一年正是又到了比劍大會的前夕,師父正巧有事要到南疆遠行,臨行之時囑咐我們師兄弟要刻苦練劍,準備比武之事,我們自是不敢耽擱,日夜在密室之中研習劍法,開始時是一起同進同出,到後來我突然發現,辛靈子常常不來密室,也不在自己房中,有時甚至一連十多天見他不著。有一天下了晚課,我回房之時見他房間之中亮了燈,知他今日是回來了,於是第二日清晨,我特意去他屋中找他,約他一起去練功,他說自己身體不適,這幾日都不去密室了,我早料到他會如此說,便對他說我這幾日要閉關修煉,派中事務請他暫為打理,辛靈子聽我如此說,便也點頭答允。我和他告辭出來,雖是依然走了去到密室的路,實則卻並沒有進去,而是又折了回來,躲在暗處,看他到底要做些什麼。
    果不其然,不一會他便穿戴整齊,從屋裏出來,沿著小路一路向山下走去,我便在後頭偷偷跟著,他走到半山腰,忽然鑽到一片樹林之中,那裏竟有三個人在等著他,這三個人,一個滿頭紅發,身高九尺,雙手擎了一對鬼頭刀,一個身材不滿四尺,是個侏儒,兩手空空,還有一個,在這三人之中算最正常,一身書生打扮,手裏拿了把折扇。我當時看得心下一驚,那個書生我雖然不識得,但那一大一小兩個怪人我卻是認得的,這兩個人江湖人稱鬼門關,常年出沒在藏邊一帶,武功邪異,並非出自中原,凶暴殘忍,無惡不作,常以虐殺為樂,他們武功雖強,卻從不忌諱恃強淩弱,甚至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昔年武林盟主楊錚毅曾發出十二枚追殺令,號令天下武林同道共誅之,怎奈令發三年,便先後有二十三位高手死在他二人手下,其中就有少林寺的罔聞大師,閉月山莊的秋三先生和名動一時的光華劍客。
    我昆侖劍派曆來行俠仗義,門規極嚴,絕不允許本派弟子結交邪魔外道,若有觸犯,絕不容情。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這樣兩個人竟會出現在我昆侖劍派地界之內,辛靈子又怎會和他們相對而立。隻見那個侏儒笑了兩聲,聲音很尖,就像鐵勺刮在生了鏽的鐵鍋上,他說:“辛靈子,帶來了麼?”辛靈子微微一笑,望背後拍了一下,他身後背了一個長長的東西,拿布裹得嚴嚴實實,看樣子像是一把劍,那三個人看見他背後的布包,眼中同時發出光來,齊聲說:“給我!”辛靈子看了他們一眼,將身體靠在一棵樹幹上,將手一伸,淡淡的道:“我要的東西呢?”那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從身上摸出一件物事,攥在手裏,那個紅發巨人說道:“我們要先看看。”辛靈子想也不想,伸手將背後的東西解了下來,將上麵包的布一扯,一把劍就露了出來,他把劍從鞘裏拔出來,平劍當胸,這是一把什麼樣的劍啊,連我都從未見過,遠遠看去,這劍的劍身仿佛是半透明的,就像是一塊玄冰,好像隻要輕輕一擊,便會立時斷為數截,但由內到外散發的那股寒意,就是隔著數丈都能感覺到。辛靈子一字一字的說:‘此劍就是,長生劍。’那侏儒眼睛一轉,說:“這長生劍是你昆侖劍派鎮派之寶,你竟真舍得拿來給我們?”那書生也在旁施施然道:“便是你舍得,你師父又怎肯幹休。”辛靈子冷冷一笑,道:“我師父何曾當我是他徒兒,我又何必還把他當師父。這劍於他是寶貝,於我卻是無用,你們想要此劍,便用‘天魘血降’來換。”那三人相互使個眼色,將手中的秘籍拋在地下,辛靈子微微一笑,還劍入鞘,也將長生劍拋在三人麵前,那劍正正落在紅頭發的巨漢麵前,那巨漢臉上一喜,手臂暴長,已將寶劍抓在手中,辛靈子背負雙手,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笑意,道:“恭喜馮兄弟得此寶劍,他日馮兄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千萬莫忘了小弟今日饋劍之情。”此言一出,那侏儒和書生的麵色登時變了一變,辛靈子卻再不看他們,徑自走了幾步,彎腰將地上的秘籍拾起,翻看兩下,納入懷中,向那巨漢抱一抱拳,朗聲道:“祝馮兄早日功成,小弟先行告辭。”語罷轉身便走,對其餘二人竟好似全沒看見一般。
    我心中頓時怒極,這長生劍是本門至寶,曆來隻以掌門相傳,我平素隻道辛靈子乖張不遜而已,卻沒想到他如此膽大包天,非但公然與武林公敵結交,竟然還偷了師父的長生劍贈與敵手,這豈非已是欺師滅祖?我就是拚上性命不要,也要將長生劍搶奪回來。
    本來我正待下去,卻忽聽得有人慘叫一聲,原來竟是那紅發巨人發出,他腰兩側同時多了兩樣東西,一個是一把折扇,另一個,卻是一支女人用的簪子。那巨人目眥盡裂,眼珠暴突,雙手卻緊緊抓著那把長生劍不放,抖抖索索,似是想將劍拔出來,那書生獰笑一聲,伸手抓住他手腕,‘哢嚓’一響,竟將他腕骨生生撅斷了,長生劍掉在地上,那侏儒眼尖手快,伸手便去搶,那書生手一揚,一蓬銀光激射而出,兜頭蓋臉罩在那侏儒身上,卻一枚也沒有打中,我竟沒有看出他是怎麼躲開的。那一天,我見識了生平最為慘烈可怖的一場廝殺,那個侏儒後來幾乎變成了一個血球,被長生劍削去了四肢,釘在了樹幹上。”
    說到這裏,韶逸風胸膛微微起伏,瞳孔急劇收縮,仿佛又看到了當日那血腥屠殺的場景。
    寧未央微微一笑,“好一招,挑撥離間,借刀殺人,你這個師弟可真是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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