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卷 第八章 一月橫出西昆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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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各式劍陣,陣眼卻是關鍵。這五行伏魔陣的陣眼正是東方水位,便是那黑膚少女所在,適才寧未央搶到她身邊,迫得她向後退了半步,正是這半步之遙,使得這厲害無比的劍陣打開了一個缺口,所幸主持這劍陣的都是小輩弟子,默子軒二人才有機可尋,若是換做百裏沐川當年五人,隻怕也不能這般僥幸。
默子軒瞧見王洋口吐鮮血,心下微感歉疚,他本無意重傷王洋,腳下微微一動,便想過去查看他傷勢,手卻突然被人拉住,正是寧未央,她眸中滿是關切之情,搖搖頭道:“子軒哥哥,不要過去。”默子軒對她溫柔一笑,正要說話,寧未央卻已看見他右臂衣衫上鮮血淋漓,驚道:“你受傷了?”忙的轉到他右邊,將他衣袖撕開,仔細查看,見並未傷到筋骨,方才鬆了一口氣,柔聲問道:“痛不痛?”默子軒瞧見她臉上驚慌神色,心中突地一甜,連傷口似乎也都不痛了,柔聲說:“不打緊,已經不疼了。”
寧未央不再說話,將手伸到他懷裏,摸出那個墨綠色的小瓶,又從自己衣裙撕下一條布來,替他敷藥包紮。除了王洋,其餘四個少年弟子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瑤池如鏡,忽然起了一陣漣漪,隻聽一個女子聲音冷冷的道:“好霸道的推雲掌,好厲害的丫頭。”眾人抬頭,隻見眼前青影一閃,一陣微風拂麵而過,再看時,一個女子身影已立於王洋身前,王洋抬頭瞧了那女子一眼,隻叫了一聲“師父”,便又垂下頭去。那女子彎下腰來,往他口中塞了一粒丹藥,又伸指在他胸前鳩尾、氣海兩穴點了兩下,方才直起身來。隻見呆立在旁的四個少年弟子盡皆拜倒,口中齊呼:“師父!”
這女子“哼”了一聲,轉過身來,隻見她四十上下年紀,雲鬢高挽,粉麵凝霜,蛾眉入鬢,鳳眼含威,身著玄青色長裙,祥雲瑞鳳,做工極是精細,腰間所束卻是一條青白色的玉帶,更是襯得她出塵脫俗。
默子軒上前一步,躬身行禮,朗聲道:“晚輩默子軒,見過童掌門。”原來這女子正是昆侖劍派第三代掌門童夕顏。
童夕顏微微頷首,打量了他兩眼,忽然問道:“你和默天雷是甚麼關係?”默子軒微笑道:“不瞞前輩,默天雷正是家父。”寧未央在默子軒身後,隻見童夕顏聽默子軒說“默天雷正是家父”之時臉色一變,眼神之中竟露出幾許痛苦之色,心中大感奇怪,暗想:難道子軒哥哥和這女子竟還有些淵源?隻聽童夕顏冷冷的道:“原來如此。我昆侖劍派與風雷堡兩不相幹,你今日卻私闖禁地,傷我愛徒,是何道理?”默子軒道:“我二人上山隻為拜見掌門,貴派弟子執意攔阻,言語失和起了爭執,這才誤傷了貴弟子,還請掌門見諒。”他這幾句話說的不卑不亢,不失世家子弟的風度。
童夕顏向那四個少年看了一眼,問道:“他說的可是真的,是你們無理在先?”四人盡皆低了頭去,童夕顏心下已然明了,臉色一沉,那黑膚少女向寧未央看了一眼,小聲說道:“都是她從旁挑唆。”童夕顏沉著臉道:“休再多言。”卻仍是忍不住向寧未央看了一眼,但見她目光純淨如水,容色嬌美,甚是動人,若不是方才親眼見到她出手,自己說什麼也不會相信這文靜靜的小姑娘是抬手就要人性命的,心念轉了幾轉,旋身拂袖而去。四名青衣弟子將地上的王洋扶起,也跟在童夕顏後麵走了。默子軒與寧未央兩人對看了一眼,跟了過去。
行不過一裏,兩人身上驟然感到一陣涼意,抬頭一看,麵前赫然出現了一座門樓,七八丈高,是由一整塊的石頭雕鑿而成,那石頭通體青白,光滑柔潤,觸手冰寒,方才那一陣涼意正是由這石頭上散發而出的。門樓兩旁的立柱並未做多餘雕飾,隻是在橫梁之上刻了四個大字:昆侖劍派,筆跡遒勁,氣勢恢弘。過了門樓,便是一片樓宇林立,方圓百裏,皆是房舍樓台,以主殿承天殿為首,其餘各殿以及弟子所住的房舍都位列其後。
承天殿是昆侖劍派中最大之殿,全殿竟也是由那種青白色的巨石堆砌而成,曠達幽深,遠遠望去,便如一隻亙古巨獸俯臥在茫茫雪原之上。
童夕顏衣袂帶風,徑自走進承天殿中。王洋等四人卻站在門口,未敢擅入。默子軒見殿門之前有兩個執劍弟子冷然而立,心知這等名門大派禮節甚多,當下拉了寧未央在王洋幾人身後站住等候。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隻見一位白衣弟子從裏麵走了出來,向默子軒幾人看了一眼,朗聲說道:“哪位是默公子,掌門請你們進去說話。”默子軒上前一步,衝著那白衣弟子抱一抱拳,道:“有勞。”與寧未央兩個一同進得殿門。那白衣弟子在前引路,忽又回轉頭,向著王洋幾人道:“掌門吩咐,你們幾人自去休息罷。”王洋一言不發,轉身踉蹌離去,其餘四人愣了半晌,也各自散去。
承天殿內空曠冰冷,那種沁人體膚的冰寒之意竟比外麵還冷上幾分。寧未央雙手抱肩,聽著腳下青白色的石板地麵腳步的杳杳回聲,不禁想起自己自小所住的地宮,也是這般寂寞冷清,令人恐懼憎惡,現下所處情景雖然相似,身邊卻已有了默子軒,他就像寒冬中煦暖的陽光,溫暖了她的冰冷,照亮了她的生命。想到這裏,寧未央不禁抬起頭來,凝望默子軒挺拔的背影,隻覺一種幸福盈滿胸中。
正自神思恍惚,忽覺眼前一亮,竟已來到了一座大廳之中,這大廳不似方才的回廊甬道,四周皆是高大的窗子,甚是明亮。童夕顏正坐在大廳正中一張高大的青石座椅之上,以手支額,不知在想些甚麼,聽得他們進來,才坐直了身子,向那引路的白衣弟子點了點頭,那弟子施了一禮,退了下去。
童夕顏並未說話,隻是定定看著默子軒,默子軒給她看得實在不好意思,訕訕笑道:“童掌門,是晚輩有甚麼不對麼?”童夕顏不答,默子軒也隻得站著。又過了半晌,隻聽童夕顏驀然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不像。他…還好麼?”這句話旁人聽來毫無頭緒,默子軒卻毫不意外,點點頭,說:“還好。”頓了頓又道:“家父也讓晚輩代他問掌門安好。”童夕顏眼神一亮,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似是心中寬慰,但旋即化為冷笑,淡淡的道:“有勞他記掛了。”
言罷再不看默子軒,美目一轉,已然盯在寧未央身上,秀眉微蹙,道:“小姑娘,你叫甚麼名字?”寧未央微笑道:“我叫寧未央。”童夕顏微微頷首,在頭腦之中飛快的搜尋了一遍,實是想不出哪一位出身名門的少年弟子是有姓寧的,便又問道:“你剛才的身法是誰教你的,叫甚麼名字?”寧未央偏頭想了一想,說:“這自然是我師父教我的。至於名字,師父也沒和我說過。”“那你師父又是哪位高人?”寧未央微微一笑道:“我師父是個不出世的人,終年閑居漠北,自稱塞上散人,童掌門必定不會聽說過。”默子軒聽她侃侃而言,心道:當日在洞庭君山,我問她師父是誰,她就白眼以對,怎的今日對童夕顏便知無不言了?心下悶悶。寧未央一邊說話,偷眼瞧見他神色,心下已然明白,左手悄悄伸出,拉住他手。默子軒感到她小手溫暖柔軟,心中頓感釋然,遂即緊緊握住。
他二人這一番小動作雖是有衣袖遮掩,卻仍是未逃過童夕顏雙眼,時下男女授受不親,即便是學武之人不拘小節,也極少有這樣大膽的少年男女。心下疑惑,不禁開口道:“默子軒,這位姑娘是你妹子麼?”她見寧未央仍是少女打扮,便也不能妄言。默子軒臉上一紅,鬆開了手,道:“不是。”童夕顏點點頭,“那想必就是你的意中人了。”轉目瞧他兩人,俊美嬌俏,確是極為般配,恍然想起自己少年之時,與那人也是這般郎才女貌,一對璧人,一腔心事卻終究虛化。她本已決意斬斷紅塵,在這昆侖山之上修習多年,自以為已做到了心如止水,不想今日隻是見到了故人之子,就已數度失態。
默然半晌,淡淡的道:“你們遠上昆侖,究竟所為何事?”默子軒正色道:“晚輩此次來拜見掌門,是為了一把劍。”
童夕顏眉峰微挑,“長生劍?”默子軒點頭道:“正是。”童夕顏目光如炬,緊緊盯在默子軒臉上,緩緩說道:“你找這把劍作甚麼?”默子軒道:“晚輩找尋這把劍,隻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斬滅冰焰教。”童夕顏微微頷首,臉上神色稍有緩和,道:“所謂長生劍,隻是一個傳說而已,本座雖在昆侖多年,也從未見過。”默子軒微微一笑,說道:“童掌門真的從未見過麼?”童夕顏臉色一沉,冷冷道:“怎麼,難道你那父親說我見過麼?”默子軒搖頭道:“沒有。隻是現下魔教猖獗,掌門可否容我們在山中尋找?”童夕顏冷冷一笑,“你以為,找到了這把劍,就能殺得了赤冰麼?”默子軒愣了一愣,答不出話來,童夕顏接道:“劍隻是身外之物,真正可怕的,是劍心。”她由石座之上緩緩站起,長裙迤地,向殿後走去,“默子軒,就算沒有赤冰,你真的以為這片江湖就會太平麼?”她身影已消失在一扇石門之後,諾大的石殿之內,隻餘一句清冷話音。
默子軒愣愣瞧著那石門,叫道:“童掌門!”石門之後寂靜無聲,想來童夕顏已然走得遠了。默子軒回過頭來,看見寧未央眼望石門,似也在呆呆出神,不禁問道:“未央,你在想甚麼?”寧未央給他一叫,回過神來,笑了一笑,抬眼看著默子軒,眸中神色無比認真,道:“我隻是在想,她說的也很有道理。就算有了長生劍,也未必能殺得了赤冰。就算殺了赤冰,也還會有其他人。子軒哥哥,她說的沒錯,江湖風雲,並不在劍,而在心。”默子軒凝視著她,目中充滿愛憐,伸手輕輕撫摸她頭發,隻說了三個字:“傻丫頭。”寧未央咬了咬下唇,忽然進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頸項之間,默子軒身子一震,雙手攬住她纖腰,將她緊緊摟在胸前,鼻端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溫柔馨香,手臂不自禁又收緊了幾分,喃喃的喚她名字:“未央,…未央…”隻聽寧未央聲音從他肩頭傳來:“子軒哥哥,我們不要去管甚麼魔教了,赤冰也好,冰焰教也好,通通與我們無關,我們走得遠遠的,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再也不打打殺殺,我們…我們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好不好?”默子軒輕輕一笑,在她耳邊柔聲說道:“未央,你是想要嫁給我麼?”“你——”寧未央驀的雙頰飛紅,將臉貼在默子軒肩上不敢抬起,默子軒輕輕扳過她雙肩,手指溫柔的抬起她下頷,凝視著她眼睛,柔聲道:“未央,你願意做我妻子麼?”他深黑的眸子中,藏著深深的溫柔愛意,寧未央癡癡的看著他的眼睛,隻覺一切痛苦煩惱都融化在這深深的黑色之中,剩下的隻是心中無盡的幸福甜蜜,眼中酸澀過後,竟有淚水蓄滿眶中,她自十三歲以來,就再不會流淚,今日卻仿佛重新獲得了這看似再容易不過的權利。默子軒瞧見她眼中的淚水,呆了呆,道:“未央,你怎麼哭了,你不願意麼?”寧未央搖一搖頭,一顆珠淚沿著她嬌豔麵龐緩緩滑下,唇邊卻綻起了如花的笑靨,重新撲進默子軒懷中,“我願意。”默子軒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心中亦是幸福無限。
忽聽有人悶聲咳嗽,抬頭一看,見是一個白衣弟子,那弟子想是看到了什麼,麵色有些尷尬,向兩人抱一抱拳,道:“打擾了,掌門請兩位到客房歇息。”默子軒向他點一點頭,微笑道:“有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