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卷 第二章 飛花滿袖劍逍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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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不停蹄地趕路,這日終於到了棲霞縣境內。步天策馬入城,一路急奔,天光暗時已穿過棲霞城,來到城郊一座廟宇之外。下馬扣門,不大一會,斑駁的廟門吱呀一聲開了個小縫,一個灰衣僧人探出頭來,打個問訊,道:“阿彌陀佛,施主要借宿麼?”步天微微笑道:“天暗得緊,怕是一會要下雪,想借貴地烤烤炭火。”言罷隻管盯著那僧人眼睛。僧人聞言咧嘴笑道:“既如此,那施主請隨我來吧。”將廟門打開放了步天進來。步天將馬交與那僧人,自己便往後殿而來,進了觀音殿,先恭恭敬敬對著觀音神像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辭道:“觀音大士,弟子先行和你請罪了。”站起身走到觀音像前,握住觀音右手拇指轉了一圈,隻聽隆隆聲響,觀音身後的石牆竟然緩緩旋轉,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步天閃身進去,身旁突聽有人低聲問道:“是誰?”步天也不答話,從腰間摸出個玉牌似的東西,掛在指上,湊到那人臉前,那人仔細看了看玉牌,這才低低笑道:“原來是未央小姐。小姐這身打扮,我們實在是認不出呢。”步天笑了笑,說:“我不說話兒,你們也能認得出是我,想來還是我們的人厲害。”一邊說,一邊向洞裏走去,身後幾人也不明白她話是什麼意思,隻得一齊訕訕而笑。
洞口雖然狹窄黑暗,洞內卻是一座龐大的地宮。青石的甬道四通八達,空空曠曠,到處是巨大的銅燈,燈光搖曳,飄渺朦朧,與外麵已是兩個世界。寧未央慢慢走著,凝神傾聽自己腳步踏在青石上杳杳的回聲,心裏也不知想些什麼,好像思維都停止了一般。不知不覺已穿過無數甬道,來到近地宮的邊緣。
麵前一座灰色石屋,未央推門而入,石屋內陳設十分簡單,隻有一床,一桌,一椅,還有一個紅木的書架,上麵零零落落放著一些書卷。寧未央隨手將門關上,從屋角水缸中打了一盆水,坐在桌前,從臉上慢慢揭下一張麵具來,用清水把臉洗了,才對著銅盆梳洗打扮起來。忽然有人扣門,問道:“未央小姐,在麼?”寧未央道:“進來吧。”推門進來的正是適才在洞口那為首之人,抬頭才要說話,卻不由呆了一呆,隻這一會兒功夫,眼前之人已絕非剛才進洞的那個黃臉少年,隻見肌膚似雪,眉目如畫,款款青絲披在肩頭,長身玉立,一襲蘋果綠的輕紗長裙微微飄動,嫣然一笑,宛若出水洛神,一時倒忘了自己要說的話,隻是愣愣看著寧未央,未央見他發呆,便也不作聲,任由他看,半晌才輕笑一聲道:“馬兄弟,你還沒看夠麼?”姓馬漢子這才如夢初醒一般,訕訕地說:“未央小姐,教主請你去見他。”
冰焰教主赤冰所住的石殿取名桃夭,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意。才走到殿外,便聽殿內傳出悠悠琴聲,緊接著聽一女子聲音唱道:“彤霞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歌聲婉轉動人。未央不由“咦”了一聲,轉頭問馬炎道:“是誰在唱歌?”馬炎低聲道:“這是教主新得的美人,杜青蛾姑娘。色藝雙全,甚得教主寵愛。”一邊說,兩人已進入殿中,殿內飄浮著似有似無的香氣,讓人精神放鬆卻又並無脂粉氣息,有點類似皇宮中所燃的龍涎香。大殿左首坐著一個白衣女子,正在撫琴吟唱。寧未央打量那女子,隻見她二十上下年紀,芙蓉般的臉兒,柳眉鳳目,貝齒櫻唇,渾身上下似乎透著一層淡淡的憂鬱,暗道:“這個姑娘倒好像帶著股傲氣,這樣的女子,原該是官家的千金小姐,不知為何跑到這裏來了。”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一個聲音懶懶地道:“未央,你終於回來了麼。”寧未央身子微微一震,忙斂目低頭,單膝拜倒,道:“未央見過教主。聖教主萬福金安。”赤冰“哼”了一聲,說:“抬起頭來。”未央聞言,隻得抬頭看向赤冰。赤冰斜斜倚在白玉石座之上,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緞子長袍,青玉腰帶,衣襟微敞,露出些微胸膛,黑發散著,臉上還是戴著那副純金的獸麵麵具,在燈火的照映下閃閃發光。
自打記事起,赤冰就是戴著這副麵具,寧未央從未見過赤冰真正的麵目和表情,就算是在嚴酷責罰自己時,麵具後的聲音也聽不出任何異樣。
赤冰一言不發,盯著未央的臉好一會兒,才道:“很好。起來罷。”寧未央聽他如此說,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才站起身,後麵已有一個人搶上前來,對著未央深深一揖,口中道:“未央姑娘,老夫多謝姑娘救命之恩。”說話之人赫然竟是八月十五在洞庭湖上被寧未央刺死的長老薛三古。寧未央忙回身相扶,道:“薛長老毋須如此,此是教主才智仁德,我隻是替教主分憂而已。”赤冰微微笑道:“你不用再謙虛,你那招瞞天過海,我倒也沒算到。”
原來當日寧未央喬裝醜少年步天,飛蟹退王洋,而後指點薛三古前心,曆數其罪狀,其間暗中在薛三古衣內做了手腳,她大聲嘶喊,吸引了台下眾人注意,加之日薄湖麵,暮色茫茫,對台下眾人視線也有影響,得手後,抽出暗藏機關的彈簧劍,刺中塞進薛三古衣內的血囊,瞞天過海,揚長而去。
薛三古聽赤冰如此說,仍是對未央千恩萬謝,未央見勸不動他,便索性受了。赤冰倚在座上看他二人,不言不語,忽瞥眼間看到了那白衣女子,這半天她隻是彈琴,竟始終未看他們一眼。赤冰看了她半晌,淡淡道:“好了,天色不早,你們都回去各自歇息罷。”
寧未央聞言連忙躬身施禮,道:“屬下告退。”便要向外走去,忽聽赤冰道:“未央站住。”心裏微微吃驚,回轉身道:“教主還有何事?”赤冰道:“上一次趙護法不幸身死,左護法之位一直虛空。未央,你覺得何人可擔此任?”寧未央微一沉吟,道:“教主聖德,心中必然已有人選了。”赤冰聞言哈哈大笑,一邊笑著,一邊從玉座上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未央跟前,忽然停住不笑,未央也不低頭,眼光與他麵具後冰冷的目光對視,赤冰忽然伸出手來,寧未央嚇了一跳,隻道他要打自己,誰知赤冰隻是輕輕用手拂了拂她肩上的發絲,輕輕道:“未央啊未央,你真的是很聰明。”
寧未央聽他突然說這樣的話,一時猜不透他用意,搖頭傻笑道:“我隻怕自個才是最愚鈍的那個。”赤冰道:“我心中的人選,就是你。”未央忙不迭擺手道:“哎呀,我可不要做什麼護法。”自覺失言,連忙又道:“教主,未央資曆淺,年紀又輕,就算有心做好護法之職,教中也大有人不服氣,導致教中失和。還是請教主另選別人罷。”赤冰輕輕冷笑,說:“我自是知道沒有人會對你心服,所以才提點於你。三日後便是大典,到時你若死在沉雪手上,也沒人會為你掉一滴眼淚。”寧未央道:“那若是寒沉雪教我殺了呢?”赤冰道:“那自然饒你不得。”未央心中氣悶已極,連聲冷笑道:“好,好,那幹麼不教寒沉雪來做護法不是甚好,免得搭上我大好一條性命。”話未說完,已對上赤冰可以殺人的目光,“寧未央,你放肆!”未央知道今天必然要被責罰,大聲道:“你罰我罷。你就算罰我,我也是要講!這麼多年來,從來都待我不公平……”眼前驀的一黑,已被赤冰狠狠打了一記耳光,兩耳不住鳴叫,什麼也聽不見,隻依稀聽到一個“滾”字,便咬牙跑了出去。
寧未央一口氣跑回自己住的石屋,撲在床上,想放聲大哭,卻哭不出來,眼淚似乎也早都幹澀了,呆呆趴在床上,想到往事種種,心中無限難過。自己從記事起,接觸的人就是赤冰,教她武功劍術,偶爾也教教她讀書。這樣的朝夕相處,自己本該無比依戀於他,但赤冰對她卻似乎沒有一點疼愛之情,一點小小的失誤便會嚴厲責罰,教完武功後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也不允許她去找他,一次,她偷偷地溜出去想看看他在幹什麼,卻因此被打得皮開肉綻,差點丟了性命。後來長大一些,才知道原來赤冰還有其他弟子,星無邪,寒沉雪等人,隻是未央卻從不與他們一同,偶爾見麵也毫無言語,可赤冰待他們卻比待自己好上百倍。心頭忽然躍然而上一個人影,深黑的眼睛望著她,請她吃好吃的,笑著叫她小兄弟,不禁喃喃地道:“隻有他,隻有他才待我好……他現在,可有想著我麼”,心裏念著默子軒,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