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坐在床邊。
    皇後本來也在這裏，自己的女兒心裏不好受，做娘的也跟著著急，眼看著明日就是女兒大喜的日子，誰料到，未來的駙馬卻被人挑斷四筋，自己的女兒怎麼這麼的苦命，對長樂的憐惜越多一分，對傾歡的厭惡就愈深一分。
    夜色一點兒一點兒濃起來，長樂便好言把皇後勸回了寢宮。
    皇後走後，長樂輕聲命令道：“你們都下去吧。”
    宮女和太醫應聲告退。
    長樂呆呆地坐著，腦子裏回蕩著禦醫的話，“手腳經脈雖是保住了，可這一身功力卻是沒得救了。”
    她揉了揉眼睛，為床上的人掖了掖被。
    長樂不敢閉眼，一閉眼，眼前便都是血。
    起身去倒水，卻對上了身後女人的臉。
    薑黃色的麵孔，蒼鷹般陰戾的眸子，死人一般可怖的臉色。
    長樂站在那裏，並沒有被嚇到，現在，還有什麼能動搖了她的心緒呢，“他本應是當世最令人敬仰的神醫。”
    梅姑看著還昏迷著的自家公子，話語中不帶著任何情緒，“公子曾說過，他在不注山的時候，確實也有過這樣的想法，成為一個神醫，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然後受人敬仰，名垂千古。”
    長樂的眸光也落在男子的臉上，身上的痛楚讓他在昏迷中都受著煎熬，“那為什麼又會改變主意？”
    “公子說，八年前，當公主睜開雙眼，凝視著她純淨的眸子，自己便了然，她便是自己活著的意義。”梅姑的嘴角居然牽出一絲笑，這就是愛麼？就是找一個人降伏自己，找一個人破了自己所有的豪言壯誌，找一個人吹滅自己的太陽，然後去過對方想讓自己過的生活？“那時的公子，能走，能跑，也能跳，有一天，他站在台階上，用手遮著陽光，透過指縫去看太陽，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回頭，笑著告訴我，他明白了，自己原來沒有那麼多的理想要去實現，隻想保有現在已有的就很滿足了，愛一個人就想要陪她看遍世間的風景，哪怕她的世間就隻是一方皇宮，隻是一個金色華麗的牢籠，哪怕有一天她會厭倦自己的平淡無爭。”
    由於痛楚，即使在夢中，床上的人也在輾轉反側，胳膊從絲被中滑出來，束著腕子的棉紗裏滲著殷紅的血。
    止住的淚水又湧了出來，他在做夢是不是？
    那個夢一定很疼。
    長樂搖著頭，用手捂住嘴，一字一頓，“這，不，值，得。”
    眼角餘光中閃過梅姑的表情。
    “你在……笑？”
    在該哭的時候流淚，那是正常，在該哭的時候笑，不是可怕，又是什麼……
    梅姑走到床邊，重新幫雲長隨蓋好被子，聲音清淺，“想這世上有多少男女因為愛而受著精神和肉體上的煎熬，然而，你們的痛，除了對於自身之外，對這個世界來說隻不過是朝霧晨露罷了。”她轉身看著似懂非懂的長樂，釋然一笑，“所以……”
    “所以怎樣？”
    “所以，就豁達一些吧，他的痛苦不是因為你。但隻要你不曾忘記，曾經有一個瞬間，他是因你而笑，不就足夠了麼？”
    “不，”由於淚水而越加清澈的鳳眸中閃出兩道光，異常的堅毅和決絕，“我做不到，做不到那樣的豁達。我要讓他的笑是為我，痛苦也是為我。”
    梅姑歎氣道：“你這又何必呢？”
    “你一定知道的，”長樂突然抓住梅姑的胳膊，哀求一樣的道，“請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他愛上我，寒冰與烈火，飛鳥和遊魚，大海與蒼穹，我和他，要怎樣才能在一起……”
    略帶著血絲的雙眼微微抽搐，連同她的聲音也在顫抖，那樣的透著渴望，又同樣的滿是絕望。
    梅姑拿起桌上的一個茶杯，放在長樂的手中，道：“握著它。”
    長樂看了看手中的瓷杯，不明就裏。
    “握住它，慢慢用力，直到我說停為止。”
    ——
    “他，還活著嗎？”
    這個問題，自己問了還有用嗎？如果他已經不在了的話，恐怕那個土包子早就殺到自己的長春園了，可自己，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李太醫笑起來，就是一朵燦爛的菊花，“公主殿下的精神看起來很不錯，估計再調養幾天就會完全恢複的，隻是明日的大婚估計是要推遲了……”
    標準的外交式辭令，所答非所問，顧左右而言東南西北。
    隻是他不知道，在公主心裏，什麼大婚不大婚的，完全不重要，至少，沒有雲長隨的傷勢那麼讓公主憂心。
    “太！醫！”花傾歡瞪起眼睛，一臉你不說實話，就別想活著回家的表情。
    公主身後的兩大狗腿也從陰影中凶神惡煞地閃將出來。
    “其實呢……”李太醫話鋒一轉，幹笑道，“他的性命呢，是無礙的。隻是——”
    “隻是怎樣？他的武功還保得住麼？”
    “……”
    “那……他會不會殘廢？”
    “……”
    “那，那他還能站起來麼？”
    “……”
    “你倒是說話啊，說啊，說啊！”公主情急之下死死抓住了李太醫的手，死命地搖晃著，搖得菊花都要謝了。
    “公主殿下……您……您先別激動……”太醫為難的看著花傾歡，公主殿下你一直問，也沒給我個說話的機會啊。
    小桃拉回公主的手。
    花傾歡顫抖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漫出了眼眶。
    “唉，如今保得住他手腳的經脈都已經是萬幸的了，那一身的武功，怕是廢了。”
    武功廢了？
    就算公主再不明事理，她也知道一個習武的人若是沒了武功，那就是四個字。
    生不如死。
    小桃和餘韻都以為公主會衝進去，大哭一夜。
    但她沒有，她隻是呆呆地站在百草堂的門外，靜靜地看著屋子裏的燈光一點點地暗下去，隻剩下廊前的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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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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