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雲散，雨疏，葉落，之後的一個月，大家都過得很平靜，尤其是被從王廷裏的空雨水缸中解救出來的花錦繡，他膽戰心驚，安分守已了一整個月。
    隻是，每天坐在窗戶下，繡著紅蓮的花傾歡，她偶爾會想起一個人。
    上天台遙遙入雲，有個女孩兒正從遠方向這兒趕來。
    雖然入了秋，中午的日頭卻仍然拚了命地把胖乎乎的身子從雲團中向外擠，秋蟬扯著嗓子叫，讓人有種莫名的焦躁。
    臨安城外的官道上，一個粗布衣衫的女子正手搭涼棚向不遠處的城中望，烏溜溜的眸子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一路上，人們都說見到那紫氣團團的上天台，就離臨安不遠了。
    正看著，對麵來了兩個人，人影漸漸靠近，一男一女，男在前，女在後，看樣子是一對兒主仆。
    從北碧到江南的這一個多月，玉長樂也遇見也不少有特色的人，不過都被這兩個人給比了下去。
    男子穿著絳紅色的紗衣，身後跟著的女孩兒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鵝黃色衣衫，模樣端正，手裏撐著兩把傘，左手一把擋著自己，另一把遮著前麵的人。
    右邊的傘沿兒低低的，看不清那男子的臉，隻聽見隨著他的走動，環佩叮當。
    當他從自己身邊經過時，長樂的鼻中飄進一縷淡淡的幽香，味道及其清雅，令人的心情也頓時一暢。
    這樣的香，不仔細去聞的話，根本不會注意。
    可就算旁人發現不了，自己卻對這香氣再熟悉不過，那個陪伴了自己五年的香囊，便是這種暗香。
    紅衣男子也在她身後停住了腳步。
    迷迷糊糊的黃衫小女孩兒還在向前走，冷不丁地撞到了自己主子的背上，哎呦一聲，揉了揉額頭，頗是哀怨道：“公子，你怎麼突然停下了……”
    那個公子長得很漂亮，容顏如雪，眸似琉璃，再過個二十年，一定是自己爹爹那般的模樣。
    長樂看著這張傾在自己麵前的臉，心中暗想。
    漂亮臉蛋兒眨著眼睛，很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一陣俗氣的香風，長樂倒在了路中間。
    “公子，你為什麼拿她的劍？”小丫鬟撐著傘，不解地問。
    絳紅紗衣的男子掂了掂剛從長樂背上取下的劍，眯起桃花眼，“小冬瓜，你說好東西是不是得配高人啊，”說著，他把劍也扔到了小丫鬟的懷裏，自己哼著歌慢悠悠地繼續走。
    “公子，公子，等等我啊。”手中撐著兩把傘，胳膊之間還架著一把破劍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地連忙跑上去，心裏還嘀咕著，怎麼自家的公子總喜歡在路邊撿破爛，這把生鏽了的破劍，哪裏配得上公子的絕代風華，配那個地上的土氣丫頭才合適。
    “公子，我們就這樣把她扔在這兒麼，萬一她的錢財被路人搶了怎麼辦，而且……在路中間的話，不會被馬車軋到吧。”小丫鬟還算有些許良心。
    年輕公子抬眼望了望悠悠的白雲，笑吟吟道：“咱們臨安的治安還是很好的，我還沒聽說過光天化日之下，城外官道上發生過什麼搶劫和踩踏事件。”
    小冬瓜歪著頭，想了想，公子說的的確很有道理。
    方才隻是手腳發麻，卻頭腦清醒的長樂聽了這無良主仆的對話後徹底沒了知覺。
    ——
    京城的夜晚，自是燈紅柳綠，衣香鬢影，說不出的繁華。
    十公主安安靜靜地在王廷中學了一個月的《女則》後，終於忍不住寂寞，帶上小桃和餘韻，外加流光和雲大夫，一行人鬼鬼祟祟，分成兩批溜出了宮。
    在臨安，豪門貴胄，公子王孫並不少見，但十公主這夥人還是很惹人注目。
    一個淺淡俊逸的謫仙，一個傲骨凜凜的劍俠，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鬟，外加被他們護在中間的嬌俏女子和她手中牽著的錦衣少年。
    就算他們都不講話，看起來也是一路招搖。
    更何況，東瞧西望，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花傾歡是不懂得低調的。
    “七哥，你看你看，這個是風車，那個是糖葫蘆，還有那個……”十公主拉著花流光，在人群中左穿右竄，惹得小桃緊張道：“小姐，小姐，你慢點兒跑，不要走丟了。”
    天色漸晚，夜市裏的人也越來越多，街邊歌樓上的傾城女子和著琵琶悠悠唱，“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
    雲長隨不像小桃那樣一臉的擔憂與緊張，他隻是緩緩地走在人群中，紫衣曳地，麵上清淡如常，街邊的叫賣聲，歌樓裏的曲子，行人的話語都仿佛聽不到，一雙灰眸，隻溫柔地跟著那個笑顏如花的女子。
    夜風起，送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怔住。
    莫非是她……
    男子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四下裏尋找，可哪裏又有那個人。
    他搖搖頭，自嘲似的輕笑，她應是在北碧，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這些天長隨也一直在奇怪，為什麼夕霧夫人的身上也有沙羅花香。
    隻因為自己當年在沙羅花裏加了一種其它的香料，所以長樂戴著的香囊還是和他的有所不同。
    一般人也許分不出，隻是又怎麼能瞞得過自己。
    想到這兒，他暗暗歎了口氣，不知道長樂現在怎樣，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嫁人……
    正想著，耳邊突然傳來小桃的驚呼，“哎呀，小姐不見了！”
    他一驚，慌忙抬眼去尋，可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哪裏還有小寧的影子。
    雲長隨不禁自責，剛才要不是自己胡思亂想，也不會把小寧弄丟了。
    這邊的三人正在慌忙。
    走丟了的二人卻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消失在了安全範圍內。
    “七哥，你看那紙鳶多漂亮啊。”
    傾歡一開心，腦子就會自動忽略一些事情，比如，流光其實看不清楚這些東西……
    她指著一個蝴蝶形狀的紙鳶回頭給流光看，就在目光觸及到他眼睛的瞬間，傾歡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哥，對不起，我忘了……”
    流光卻當作沒聽見，笑得很是粲然，“是什麼樣子？”
    十公主愣住，雙眸直直地看著流光，心中酸澀，片刻，她笑起來，又樂顛顛道：“好大好大的一個蝴蝶呢，翅膀是金色的，撲著銀粉，線條流暢，就像真的能飛起來一樣……”
    她讚歎了一會兒，卻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流光知道，她想起了映蓮，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隻能緊緊地攥住傾歡的手指。
    七皇子很喪氣，因為眼睛不爭氣，不僅要被自己的妹妹牽著，還總害她替自己擔心。
    雖然也知道，映蓮和自己對於妹妹來說是同樣的重要，但卻總覺得自己很沒用。
    映蓮能抱著傾歡摘桃花，自己不能；映蓮能領著傾歡放紙鳶，自己不能；映蓮能出征邊疆，自己不能……
    好想為妹妹做點兒事，隻是一件也好啊。
    “哥，我進去買點兒包子，聽餘韻說啊，王胖子家的香菇包最好吃了呢。哥哥在門口等我，傾歡很快就出來。”
    店裏人多，店外也同樣，流光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但不知被哪個過往的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跌到了正街頭，他茫然不知所措，隻是被數不清的人推來搡去了好多次，等他好不容易在流水般的人群中站穩腳，卻已經感覺不到包子的味道了。
    “哥……七哥……”
    周圍無人應答。
    十公主呆呆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路中央，手裏捧著熱乎乎的香菇包。
    自己不會把七哥哥弄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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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有話說】
    忽然懷念食堂的香菇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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