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淡淡的薄霧，長春園隱在一片如煙似霞的妖嬈中。
    花傾歡趴在枕頭上，眼珠嘰裏咕嚕地轉著，“小桃，我要吃剁椒魚頭。”
    要是往日裏，公主一發話，她就會第一時間飛奔出去，但今兒個不行……小桃偷眼瞧了瞧坐在床頭的雲大夫。
    那人不說話，手中拿著細瓷碗，用嘴唇朝裏吹氣，小湯勺繞著碗沿畫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怎麼還不去？”
    十公主皺眉了，十公主不高興了。
    紫衣男子把湯碗送到她麵前，輕輕喚，“小寧，過來喝粥。”
    小寧這個叫法是江南的舊俗，所有的小女孩兒都可以喚作小寧。
    隻是，小桃不明白，公主都十七歲了，雲大夫怎麼還叫她小寧呢。
    花傾歡一歪頭，躲開勺子，非暴力不合作，“父皇說，剁椒魚頭是天下第一美味的菜。”
    雲長隨在一旁微笑著點頭。
    十公主繼續說：“父皇說，做剁椒魚頭一定要用茶油才可以。
    那人還是繼續點頭，很耐心的模樣。
    “父皇還說，魚頭一定要用……”
    花傾歡的話還沒說完，雲大夫就把手中的小勺送進了她的嘴裏，柔聲道：“我們邊吃，邊讓你父皇說，好麼？”
    坐在門檻上擦劍的少年先是一愣，旋即咬著嘴唇吃吃地笑了起來，也就公主能有這個本事吧，能邊吃著，邊聽陛下說剁椒魚頭的做法。
    想到那個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人一本正經地講解剁椒魚頭，餘韻就覺得可笑。
    不過更可笑的人，餘韻卻覺得是雲大夫，他不是天下第一神醫麼，為什麼連公主那普通的病都治不好呢。
    哦，他突然想起，雲大夫說，給公主用藥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那幾味藥會引起她的舊疾。
    切，什麼舊疾，都是學藝不精的借口。
    花傾歡被硬喂了一口白粥，她砸吧砸吧嘴，可憐兮兮地說：“沒味道……”
    “先喝光，然後就讓小桃去給你弄魚頭。”
    “真的？”
    “真的。”
    “那我還要吃香藥灌肺。”
    “行。”
    “還要吃糖葉子。”
    “行。”
    小桃在一旁抹汗，這雲大夫也太會哄公主開心了，不過，她就知道，別說什麼辣乎乎的剁椒魚頭，油汪汪的香藥灌肺，就算是糖葉子，雲大夫都不會讓公主去吃一口的。
    唉，這往後的三天，公主就隻能靠著白粥生活了。
    看著公主被騙得樂顛顛地把湯碗舔幹淨，小桃就覺得公主好可憐。
    隻是她月月被騙，卻屢騙不改，這又算得上哪門子的可憐啊。
    記得公主說過，曾經有個老道給她看過相，之後留了一句話，說她作為一個女子，這輩子會遇見一個人、一個仙、一個妖、一個魔、一個鬼，外加一個瘋子。
    花傾歡在講這件事情的時候，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的，人死便無，她才不相信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人啊，分明就是個騙子，奶娘居然還給了他好多金銀，要是自己再遇見那個牛鼻子老道，一定要狠狠掌嘴。
    公主還說，那個老道至少算對了一個，就是那個瘋子。
    為啥，因為老道就是瘋子。
    公主雖然這麼講，但小桃覺得他還說對了一個，雲大夫不就是那個仙麼。
    花傾歡喝光了粥，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個小紙包遞給雲長隨。
    他望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少女，有些怔。
    “前幾天父皇說，七月七日，男吞赤小豆七枚，女吞赤小豆十四顆，竟年無病，雜疫不相染。”
    “……－＿－\……”
    父皇還真是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無所不在。
    “給我的？”雲長隨說著，一手把小包接過來，一手把垂在臉頰旁的碎發掖在耳後。
    小桃覺得天君的臉，紅了。
    “恩恩。”花傾歡獻寶一樣地點頭。
    他打開紙包，一粒粒飽滿的紅豆，如同一顆顆相思血淚，雲長隨手托著紙，眸光千變萬化，末了，他一抬手，把紅豆倒入口中。
    花傾歡一見，趕緊起身招呼小桃，“小桃，快倒點兒水給小雲雲，會噎到的。”
    小桃馬上倒了一杯茶遞到雲長隨手中，剛要退回一旁，卻被花傾歡拉住，她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包
    “這是給你的。”
    “公主，連奴婢也有份兒？”
    小桃顫抖了，感動了，熱淚盈眶了。
    “本公主怎麼能忘記你呢。”
    花傾歡豪氣幹雲地拍了拍胸脯。
    小桃左一把，右一把地抹了抹眼淚，正想再說幾句謝謝的話，卻發現坐在公主身邊的雲大夫臉色不大好看。
    他的眉毛有些糾結，嘴角微微牽起，灰眸中含著隱隱的笑意。
    簡單一點兒概括，就是皮笑肉不笑。
    這種神情自己也見過很多次。
    “小寧呢？”
    “剛去了七皇子那裏。”
    注意，這種神情出現。
    “小寧呢？”
    “早晨去了永壽宮，還沒回來。”
    還是這種神情。
    “小寧呢？”
    “公主今晚睡在七皇子那裏。”
    注意啊，還是這種神情。
    起初，小桃隻覺得這個表情很詭異，後來有一次，她看見皇後的臉上也出現了同樣的表情，那是青帝不進鳳闕的第三十天。
    “餘少俠，別擦了，都鋥亮鋥亮的了。”
    餘韻已經坐在門檻上擦他那把大刀擦了一個早晨外加一個後半夜。
    他在刀背上看見了自己的臉，長長的劉海，青澀的五官，這是一張很別扭的臉。
    “少俠，本公主在叫你呢。”
    順著聲音望過去，他看見那個少女在衝自己招手，明眸中帶著驕傲，巧笑中隱著暴躁，正是很多年前，梨花樹下初見時的模樣。
    他走過去，她又樂嗬嗬地從枕頭下摸出小包一個。
    “給你的。”
    “謝謝公主。”
    “都是江湖兒女，說這些勞什子幹啥子咧。”
    她在刻意學他說話的腔調，很可愛。
    “小寧，你究竟在枕頭下麵藏了多少……”
    小桃看見，看見了，雲大夫天君一樣，波瀾不驚的容顏開始有微微的抽搐。
    “不多啊，”花傾歡把枕頭拿起來，“就這些。”
    “一共準備了七份兒，父皇的，母後的，你的，小桃的，餘韻的，七哥的，還有映蓮哥哥的。”
    雲長隨咬了咬銀牙，好吧，隻是這些人。
    “枕頭下麵的就這些，剩下的兩筐在門外，打算下午的時候派發給園子裏的人，還有七哥宮裏的下人們。”
    “……－＿－\……”
    冷，真冷，連餘韻都感受到了，雲大夫的頭發絲兒開始冒涼氣。
    看著枕頭下躺著的四個小包，應該是青帝，皇後，七皇子和映蓮殿下的，他們都還沒給，照這麼說的話，自己還是第一個。
    長隨攥了攥拳頭。
    好吧，還是第一個。
    “喔，對了，昨天正好在路上遇見了你的那個藥童，叫什麼來著……”
    “決明子。”小桃插話道。
    “對對，那個小明，我還給了他一個。”
    “……－＿－\……”
    好吧……
    小明，看來師傅對你還不夠好，七夕宴會什麼的，你果然是不想參加的。
    瞄見氣氛不對，小桃趕緊打岔之。
    “映蓮殿下也快回來了吧。”
    “恩，”一提到映蓮殿下，花傾歡的眼睛都亮了，即使是在晨光中，也晶晶閃爍著，“上次還說我今年生辰時會趕回來，隻是西涼那邊邊關戰急，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呢。”
    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喊聲。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屋裏的人嚇了一跳，隻見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就進來了。
    他是七皇子的跟班太監小黃瓜，一見這架勢，花傾歡就知道不好。
    “禦花園……太子……救命……”
    “混賬！”花傾歡從床上一躍而起，花錦繡又挑事了。
    雲長隨也站了起來，卻被花傾歡攔住，她很認真地說：“小雲雲，別跟我來，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說完，她就一陣風似地衝了出去。
    注意，那種神情出現了，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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