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啟園”在丞相府東苑靠近東邊院牆的位置，因此我回府也算順利；越過院牆後，一路上並未遇到值夜的護衛，心下稍安。
    然而步入那熟悉的園子中，我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怪異，是哪裏出了問題呢？主居室的燈似平常一般亮著，環視周圍，月光下素馨花依舊靜靜綻放，一切都如我離開般靜謐如常。
    靈光一現，靜謐？是了，這院子的異常正是來源於這不同尋常的安靜：太過寂靜了，尋常值夜的小廝不知去了哪裏，住著丫鬟的偏室一絲光亮也無，並不像是已睡下的安靜，倒像是根本沒有人般的死寂。園子角落裏的蟈蟈發出清晰地鳴叫，一聲聲攪得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來。
    腦子裏霎時閃過百般念頭，卻仍是煩亂紛雜毫無頭緒。我小心翼翼的向著主居室走去，抱著一絲僥幸：一切不過我的錯覺而已，小廝隻是偷懶未曾值夜，丫鬟們有事去了別處，開了門阿澗一定會急著迎上來問我去了哪裏……
    雙手放在門上的瞬間，心卻奇異的安靜了下來：就算是最壞的結果又能怎麼樣呢？
    突如而來的光線讓我一時看不清大堂中的情形，待慢慢適應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雙無波無瀾的栗色雙眸。
    心裏既驚且喜，一顆稍稍平靜的心又急速的跳了起來。再細看時，卻發現那清俊的容顏上一絲表情也無，淡漠冷清的好似根本不認識我一般。他隻是端坐在堂中主位上輕啜一盞茶，流螢站在他身後的陰影裏，讓人看不清那素雅的臉上是什麼表情。眼光掃向一旁，心裏不由得一驚：阿澗正垂首跪在一旁，見我進來，大大的眼睛裏流露出欣喜，轉而想起什麼一般，擔憂的再看我一眼，複而低下頭去。
    屋子裏沒有人說話，安靜的近乎詭異，卻又好像一股莫名的威壓籠罩在人心頭。
    我忽而有些怕了，不敢再看那雙似幽深還清冷的栗色眸子，卻也不能不走上前去：“小叔叔，是素素的錯，是我執意拉了阿澗出去，阿澗她隻是我的丫頭……”說著，連聲音都小了下去。
    那溫潤的聲音似乎還是淡淡的，卻莫名讓人覺得寒若冰霜：“是麼？阿澗雖是你的丫頭，但她的武功是我教的，我也算是她的師傅了。難不成師父還不能教導一個違反師囑的弟子麼？”
    這般清冷的語調聽得我心裏一陣陣發涼，卻也知道小叔叔隻字不提我的認錯隻怕是真的怒了。心下也確實為自己的莽撞暗暗後悔起來：我這樣一個本不熟悉劭城的女子貿然偷溜出府去，半路還和阿澗走散，若說不出現意外還好，可今天偏偏就遇見了黑衣人，若不是那人相救……
    小叔叔這樣生氣，應該是擔心了吧，心裏不是不自責的。
    偷瞥一眼那神色清漠的容顏，我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屈膝而下，恭恭敬敬地說道：“小叔叔，素素知錯，以後不會了。小叔叔要罰阿澗，便連素素一起吧。”
    站在簡昭身後的流螢看到素小姐這一拜，自己主上拿著茶盞的手生生一頓。半晌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流螢不由得暗暗著急：素小姐平素裏多麼心思伶俐的一個人，怎會偏偏這般不明白主上的心思呢？阿澗急急到昭日園來，自己便知此事定然重要了。迅速吩咐手下去尋，這才親自去別院，回稟了正在書房議事的主上。
    那樣清冷淡漠的一個人，聽了自己的回報也是麵色一變，匆匆將事務交與心腹莫棋，便出了府；然而剛剛出門，主上卻停了腳步，似是略略思索了一番，而後轉身吩咐回簡府暄啟園。
    主上本是想借機讓素小姐知曉她如此做法實是失了考慮，罰阿澗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讓素小姐意識到在簡府不比山莊，定然要小心謹慎，哪裏就是真的要罰素小姐呢？可眼前這本是玲瓏剔透冰雪聰明的人兒偏生就看不透，如此一跪，倒像是與主上賭氣一般，這樣不更讓主上焦心麼？
    半晌，那個熟悉的聲音都沒有再響起來，我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小叔叔真的如此生我氣麼？
    原以為就算再生氣，也不過是著急我的安危。但如今我已經安全回到簡府了，這樣的低眉順眼認錯，就是想著讓小叔叔消消氣，卻不知為何沒有回音呢？難道，是知曉了黑衣人之事？
    正驚疑不定間，那個聲音終於淡淡響起：“也罷，既然如此，你就跪著吧。”隻是那聲音顯得尤為疲憊。
    心緊緊一抽，接著便生生疼了起來；小叔叔這次是真的生氣失望了吧。
    未及細想，那溫潤卻清冷的聲音響起：“素素，告訴我，你這般不細加考慮便出了簡府究竟是為什麼？”
    我卻想不到他會如此問我，轉念一想，卻是低低回到：“小叔叔，素素……聽說今日是乞巧節，想著作為京都的劭城必然熱鬧非凡，於是就想帶了阿澗去見識見識。”
    “是麼？我倒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喜歡湊熱鬧了？”那分明毫無變化的淡淡語氣，卻讓我聽出了一絲淩厲的詰問之意。
    “我……”聽出了語氣的不同尋常，我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可是，那樣的原因我又怎麼會說出口呢？
    然而，卻聽到小叔叔似是輕輕一歎：“你是因為尋不到我，以為我故意躲著你，因而想自己去外麵尋你想要的答案吧。”
    我驀然一驚，抬頭看向他。那清漠的容顏似是沒有變化，而一雙栗色雙眸卻是定定地望向我，深邃的像是一口古井，讓人情不自禁的陷了進去。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見我沒有作答，那溫潤的聲音柔和下來，仿佛帶了一絲失望：“小叔叔不是告訴你，讓你安心在簡府住下來麼？是不相信我麼？”
    “當然不是，隻是，小叔叔為什麼對素素避而不見，是因為……”想到萬彙樓的閑言碎語，我心中莫名一酸。話到嘴邊卻是略略一頓，“是因為……覺得素素太小了，不讓素素麵對自己該承擔的麼？”
    那栗色眸子裏驚訝一閃而過，神色變了幾變，終是決定了什麼似地慢慢走到我身邊，將我扶起：“素素，你當真這樣決定？”
    看著那清俊容顏，我一字字說的清晰：“小叔叔，素素是父親唯一的女兒，是簡家的人，我會慎重對待自己的未來。”
    也會讓自己能夠有一天和你並肩站在一起，為你分擔。我在心裏默默說。
    似是深思了一會後，那栗色的眸子裏居然慢慢染上了一絲笑意：“素素，小叔叔相信你。小叔叔隻是希望你會幸福。”
    我卻不知道，原來有些決定，可以改變我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