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頭望向遠處，自有一番不同於岸上所見景致的感受。
    畫舫緩緩駛著，開闊的鏡湖上劭城美麗的風光一覽無餘。雖是隔了半個湖麵，岸上喧鬧的人聲卻還能隱約聽見；岸邊偶爾綻放的煙火遠遠看去少了近處觀看時那動人心魄的絢爛奪目，如同曇花一現般巨大的花朵綻放在燈火輝煌的街道上空，卻又是那般壯麗恢弘；岸邊偶爾一兩處人群聚集，卻是人們向鏡湖中放了祈願的河燈，三三兩兩燭火攢動的荷花小燈靜靜漂浮在鏡湖中，隨著微風拂動的水麵輕輕蕩漾，那般靜謐美好。遠處也有幾艘精美的畫舫泊在湖麵上，星星點點卻看不真切。
    夏日晚間的風帶了絲涼意拂麵而過，卻不能冷卻我微微發紅的臉頰、平複我此時紛亂的心。
    手心裏還殘留著淡淡的暖意，想起適才一幕，心裏愈發跳的厲害：這是我第一次觸到父親和小叔叔以外男子的手。可悄悄窺見身邊負手含笑，似是同我一道欣賞這美妙景致的俊逸男子，神情坦蕩似是根本未將剛才之事放在心上，心裏不免暗暗責怪自己太過小心翼翼。
    剛才由著那白皙溫暖的手牽我自踏板上船，他卻是並未領我進入那煙羅帷幕四垂的內廳。隻輕輕擊手，那悠揚婉轉的歌聲便隨著絲竹琴韻之聲戛然而止。稍稍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你們先下去吧，我要隨這位公子遊覽鏡湖風光。”淡淡的語調卻有著令人不容置疑威壓。
    我心中微微一動，他竟並未向人道破我本女兒身？
    隻聽簾幕之中一個婉轉而柔媚撩人心弦的聲音響起：“是，公子。”隱隱綽綽我似是看見一個窈窕嫵媚的身影輕輕一揖，簾珠清響人已是消失在重重煙羅輕幕之後。
    來不及細看，那好聽的聲音已是低低在耳邊響起：“姑娘，隨我來吧。”
    從那一幕回過神來，我抬首看看此時天空中半掩在雲中的皎月，忽是有感而發道：“七夕景迢迢，相逢隻一宵。月為開帳燭，雲作渡河橋。”
    身邊的人似是未想到我會突然開口，訝異的聲色一閃而過。轉而忽又低低的笑了，連那聲音都是帶了一絲魅惑的笑意：“姑娘若是苦於隻此一宵，大可每日晚間來鏡湖此舫，在下必定日日相候。”
    我驀然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故意曲解我詩句裏牛郎織女聚少離多的感歎，不由得微微有些惱怒。然而，方才還戲謔玩笑的男子下一瞬卻是微微帶笑正色道：“姑娘好文采，真是令人歎服。方才是與姑娘你玩笑的，如有冒犯，在此向你賠個不是了。”
    話雖這樣說，眼前的男子卻依然負手帶笑斜睨著我。那般坦蕩的神情仿佛剛剛的戲謔調侃不過都是我的幻覺。我淡淡向他微一挑眉，眼前這俊逸的男子時而幽雅如蘭，時而放浪不羈，時而戲謔輕佻，時而莊重威嚴。如此深不可測的一個人，我該如何去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呢？
    那人唇邊的弧度更顯優雅：“姑娘是覺得在下沒有誠意麼？”微一搖頭卻是像在自言自語：“也罷，邀人賞景半晌，佳人卻連我的名字都不知曉，不怪覺著我沒有誠意了。”
    說罷，卻是目光炯炯望向我：“在下慕月，家中排行第三，姑娘如若不棄，喚我月三即可。卻不知姑娘芳名……”
    我微微一笑：此人當真心思玲瓏剔透，對我剛才的輕佻隻字不提，淡淡幾句竟是轉向另一個話題。
    隻是自己的名字……心念一動已然有了主意。
    於是依然含笑抬眸：“慕公子客氣了，小女子閨名不足掛齒，公子喚我蕭七就好。”依稀記得父親說過母親姓蕭，而在簡府我正是排行第七。如此卻也不算誆人了。
    墨眉微挑，深邃的黑眸似是閃過訝異，他卻並未對我的不報真實名字有何質詢，依舊是溫文如玉的淡笑帶了一絲深意：“蕭姓如今並不常見啊！蕭七……不如我喚姑娘小七可好？”
    那聲音淡然而從容，並未有一絲一毫輕佻之意。我卻在聽到那聲“小七”後，從未有的異樣感覺漫上心頭。不敢再看那幽黑含笑的眸子，我趕忙移開了視線。
    見我並不做聲，慕月也未再言語。一時之間，隻聽船兒駛過湖水的汨汨輕響，連帶人的心也被汨汨趟過的不知名情緒撩動。
    我知是自己多想了，強按下心頭的異樣的感覺。略略思量後開口道：“剛剛貿然上船前來，打擾公子七夕攜佳人遊湖、絲竹管弦之樂的雅興了。”
    慕月依舊微微含笑，那笑卻並未進入眼底：“姑娘客氣了，七夕本是女子們乞巧的節日，我不過是藉此吉時賞景遊玩的局外人罷了。”
    轉而看著岸邊熱鬧的人群，似是厭倦般帶了一絲歎息：“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①
    心裏微微一驚，驀然抬眸看向他：依舊淡淡含笑的容顏卻帶了一絲疲憊，哪裏還有半點戲謔的神情。他靜靜地站在那裏，雪白的衣袂隨風飛揚，分明一個幽雅如蘭而清遠如山的謙謙君子。我忽而有一種直覺：這樣的慕月或才是原本的他。
    心裏一動，卻是開口問道：“公子既然這般厭倦人心之‘巧’，卻為何要隨波逐流呢？”
    俊逸的身形一僵，麵上的笑意漸漸隱卻。眉峰一挑，幽黑的眸子淡淡瞥向我。一股無形的威壓籠罩而上。
    我麵色不變，依舊淡淡含笑：“難道不是麼？適才慕公子難道不是在這畫舫上觀看良久，待我入水一刻才“巧合”相救？以慕公子的眼力怕早已知女扮男裝的我並無實力和那群黑衣人相抗，若是誠心英雄救美，又怎會將時間掐算的如此之準？那群黑衣人對您頗有忌憚，慕公子您敢說自己與此事毫無關聯？再加上不露痕跡的調侃戲謔，若是平常女子，此時應該是對公子感恩戴德，傾心相許了吧？”
    慕月聽完我的話忽而一笑，黑亮的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讚賞之色，卻又含笑低低一歎：“姑娘果然冰雪聰明。隻是，在姑娘心裏，在下就是這般包藏禍心、工於心計的鄙陋之人麼？”
    那略微低沉似是帶了一絲失望的聲音讓我的呼吸沒由來一窒，心卻似糾纏的麻葛般愈發紛亂了起來。
    注：①中詩句出自楊璞（唐）的《七夕》。詩中第一個巧取技術手藝精湛之意；第二句中的巧字指的是人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如投機取巧），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