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父親舊居裏那淡淡熟悉的素馨花香助我成眠，還是心底莫名的歡喜給我無以言喻的安心，本以為在這陌生環境必定會不習慣而難以成眠的我，竟一夜安睡，好眠無夢。
    醒來時天色卻還早，約莫辰時光景。環視四周，卻未發現阿澗的身影。心下不覺微微有些奇怪：阿澗向來比我起的早，這小妮子習慣了讓我每日清晨睜眼就看見她，今日……想起昨日將她安睡在內室的側房裏，我開口喚道：“阿澗？”連喚幾聲卻無人答應。心下“咯噔”一沉：難道，真是沒有掌握好分量？正欲起身，卻聽門“吱呀”一聲，一人逆光走了進來。
    夏日清晨的陽光還不甚刺眼，幾束曦光帶著一股清新的素馨花香逸了進來。我眯起眼睛細看，卻是阿澗托了一個銀盤走了進來。她卻並未理我，隻是徑直將托盤放到梳妝台前。
    果然這樣，心底哀哀一歎。我用自己最柔和的聲音試探的叫道：“阿澗？”
    阿澗並不轉身，我卻看到她柔弱的肩幾不可聞的聳動了一下。起身隨手披了一件外衣，我快步走到她身邊，用雙手迫她轉過身。果不其然，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此刻微微泛紅，卻隻是看向地麵。
    “阿澗，這次是我不對，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我終是心有愧疚的說道。
    沉默半晌，響起了略微生硬的音調：“小姐，你是不相信阿澗麼？”
    “怎麼會呢？從小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急急說道，“我隻是……隻是……”
    阿澗抬頭望向我，似是有一些黯然：“阿澗知道小姐在想什麼，隻是，下次一定不要瞞著阿澗，我隻是……想保護小姐你的安全。”
    我心裏微微一動，是的，阿澗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她隻是不說，什麼都藏在心裏。
    “恩，我答應你。”看著阿澗的雙眼我鄭重地說道。
    阿澗終是衝我微微一笑，轉身指著妝奩旁的托盤說：“這是管家剛剛派人送來的，說是午時典禮所用。他還派了兩個丫鬟為小姐梳妝。”我這才發現，那托盤上放著的，是一套深紅色錦緞禮服和一些釵飾，還有一對羊脂白玉鐲。
    我點點頭，“讓她們進來吧！”
    裝扮卻甚為耗時，待一切收拾妥當後已是快到時辰了。我看著鏡中的人兒，著實吃了一驚：眼前的人胸前戴著一枚用紅絲絡係著的金銅如意鎖，羽緞如意雲紋的曙紅長裙用玄色的鑲金絲束帶纏繞腰間。外套一件寬大的暗紅廣袖華袍，後擺幾可曳地。領口衣襟和袖口繡著玄色的祥雲花紋，以金絲溝邊。烏黑的秀發梳成垂鬟分肖髻，隻插一根卿雲擁福簪。靈動卻不失端莊，華麗而愈顯高貴。秋水剪瞳，顧盼生輝；明眸皓齒，巧笑宴宴。
    我看見阿澗滿是驚豔的神情，心下卻是微微不安起來：隻是一個家族的歸宗典禮，何況我隻是簡家流落在外的一介孤女，為何會如此鄭重呢？
    正思索間，卻聽聞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素執小姐，可已安排妥當？”此音中氣十足，人在門外聲音卻似在人耳邊響起，卻也讓人不覺得突兀。看來定是內力深厚，武藝不弱之輩。轉念間心裏已有答案。
    我推門而出，朝著院中那手執羽扇的中年人略微一福：“勞聞人叔叔來此一趟，執兒已收拾妥當。還請聞人叔叔帶路。”
    聞人昱卻是微微一笑：“不敢，素執小姐請隨我來。”
    一路穿庭拂柳，不多時便來到一座莊嚴的祠堂前：殿前兩側放置的獸麵祥紋青銅香爐升起嫋嫋青煙，殿內正中央檀香木供桌上擺放著一眾整齊牌位，遠遠看去愈顯肅穆莊重。
    眾人卻都已齊聚，我一眼望見了那個熟悉的挺拔身影，心裏隱隱有些期盼，不知見了這樣裝扮的我，那雙素無波瀾的栗色雙眸中會有怎樣的反應？
    小叔叔似有察覺，視線轉了過來。一瞬間，我明顯看到那清俊的容顏一怔，栗色的眸子變的那樣幽深，又似是湧起了無盡洶湧的波瀾，將一切都要噬了進去；震驚、憂傷似乎還有隱約的掙紮夾雜著太多我根本無從分辨的感情，卻偏偏沒有我所希冀的那一種。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小叔叔，到底是怎麼了呢？
    我壓抑不住心裏的慌亂，連身子都微微顫抖了起來。阿澗悄悄拉拉我的袖子，我從她清澈的眼睛裏清楚看到了自己的蒼白臉。
    在心裏安慰著自己許是看錯了，抬眼卻發現那人已轉過了視線，仿佛剛剛一幕不過是我的錯覺。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多想，我勉強衝阿澗笑了笑以示自己沒有事。
    隻聽肅穆的鍾聲已然響起，我知道，這是歸宗儀式正式開始的標誌了。深吸一口氣，我緩步走上前去，跪在了祠堂之前的拜墊上。
    這儀式卻甚為冗長，先是主祭：家主領著一眾簡家親族上香、獻帛、獻酒、獻饌盒、獻嘏辭、焚祝文、叩拜祭奠過後，下來便是宣讀家訓家規，然後開封家譜，緊接著取血祭祖、歸入本宗，載入族譜；下來由我奉茶、聆聽長輩教誨……
    等儀式即成，已是酉時左右。眾人散去，阿澗亦是扶我回到暄啟園。
    靠在美人榻上的我已是疲憊不堪，連禮服都未曾換下。阿澗幫我揉著發麻的雙腿，遲疑著道：“小姐，這儀式怎會如此隆重？我似聽見連太後今日都派人來了。”
    我苦澀一笑並不回答，連阿澗都察覺了麼？可是我卻不得不也隻能接受命運帶給我的一切，去勇敢麵對前方未知的波瀾詭譎。
    許是太過勞累，迷迷蒙蒙間我竟慢慢睡去，黑夜裏不知是誰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