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山路顛，回來好好坐著。”
    白景扶在背後出聲喚她，擬歌於是抱著在車廂上撞得滿是包的頭縮回軟榻上。擬歌和白景扶一行走了十餘天了，天天窩在車廂裏她覺著自己身上要閑出味來了。
    “再有兩天就到萬明了。”
    白景扶嘴上安慰著，手上不動聲色地把裝著糕點的小碟往擬歌那邊推了推。擬歌拈了一塊桂花糕塞進嘴裏，還有兩天才會到吳國首都，有的熬呢。
    擬歌抬頭去問白景扶：“公子，為什麼不等到落雪了再動身？”那時候你的寒疾也就過了啊。
    “無妨。”
    白景扶手裏正把玩著白瓷小酒杯，一雙白玉一般的手指，骨肉豐盈，指骨修長，很是好看。白景扶寒疾還未過，現下正趕著路也找不到溫泉，故每日喝著熱酒暖身。眼下酒氣微醺，白景扶臉上浮著淺淺的紅，越發襯得公子如玉。
    擬歌叼著一塊玫瑰糕別過臉去，公子比她這個女的長得還好真憋屈……
    擬歌知道白景扶此行去吳國是有大事，不然也不至於如此匆匆。不過擬歌隻知道是司風閣接了一樁大生意，雇主是吳國安樂郡主也是雲度先生的妹妹——雲度。但其中的利害關係擬歌並不曉得，白景扶也沒有向她點破。但是擬歌知道，一般的生意是不會讓白景扶親臨的，所以這趟吳國之行定不簡單。而這也是擬歌第一次參與的行動，她也可以從中學習殺人之計，好能有一天手刃仇人。
    可惜，本來是一腔熱血的，硬生生被這趕路的漫長乏味澆滅了。
    其實這一行眾人裏，也隻有擬歌這樣的小毛丫頭會有乏味之感。司風閣公子出行，消息即使做得多麼隱秘，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讓些心懷不軌的人知曉了，以司風閣曆年積累的恩怨，定是一場惡戰。所以除去擬歌之外，其餘隨行之人一路上都是小心謹慎。
    惡戰發生在距萬明十七裏的小客棧裏。
    司風閣一眾在和黑衣殺手惡戰的時候，擬歌正在小客棧的木床上翻來覆去。山路之中沒有什麼好去處，這家小客棧難免簡陋了些，木床有些老舊了，翻一個身就吱呀吱呀的響。
    今晚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屋內蚊蟲多了些，擬歌躲著蟲子不得安生，半分睡意都沒有。突然屋外就響起了雷聲，冬雷滾滾，倒還真的是很響。擬歌被嚇了一跳從床上坐起來，恍惚中她覺著剛剛的雷聲裏夾著桌椅翻到的聲音，隨之而來的刀劍碰撞的聲音證明了她剛剛不是幻聽。
    擬歌利落的下床，掏出防身的匕首躲到了門邊。她不會武功，也不知道外邊的情形，隻好躲在門邊，握著匕首的手心裏不斷的冒著冷汗。這次來襲的人大概也是高手，外麵雖然桌椅刀劍之聲越來越大，但是擬歌沒有聽到一聲慘叫。慢慢的雷聲漸漸的打起來，打鬥的聲音漸漸的小了下去，擬歌屏息認真聽著外麵的響動試圖分析戰況。
    就在這時門推開了！
    擬歌下意識的舉著匕首要刺，高舉的手卻被反剪在身後，然後，被一個溫涼的身軀抱住了。擬歌緊繃的身子也放鬆了下來，白景扶因為身負寒疾，所以體溫偏涼，抱住她的是白景扶。
    打鬥好像結束了，擬歌耳邊隻有雷聲。她扒開白景扶的衣袖看去，重雲已經點起了燈。滿屋子都是血，和沒有來得及收拾的屍體。雷聲還響在耳邊，閃電也隨之劃過，死去的人被摘去了覆在麵上的黑紗，麵容在白光下顯得越發的猙獰。
    身邊重雲彙報的聲音和恐怖猙獰的屍體都遠去了，擬歌閉上眼睛腳下有強大的吸力一直拖著她，周圍除了黑暗就隻剩下她。
    恍惚之中，耳畔一片水聲，有人在拍水，急促不安的。
    擬歌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棵槐樹的陰影底下，周圍是很熟悉的宮闈。腳邊的玉華宮的秦池，耳邊的水聲還在蔓延，擬歌猛的閉上眼。周圍的一切她都不想看，那她這一生為之恐懼的一幕。
    可是，夢境之中，豈是她不願看就不會看見的。
    夢境之中，閉不閉眼又有什麼用處。
    被推入池中的小茶一臉驚惶，鉗製著她的老嬤嬤臉色駭人，得逞的吳芷笑得猖獗。她呢，她自己呢，那個時候她是害怕的哭了，還是掙紮著想要去救小茶呢。
    她不記得了，也看不見。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死人，死的人是她的同胞弟弟。
    小茶不會水，掙紮了許久，漸漸的擬歌在一片水花中看不見他的身影。再一次見到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冰涼。小茶最後的表情，惶恐不安到了極點。
    死的人隻會帶來兩種感覺，一是恐怖，一是哀傷，不管那人生前多麼貌美如花，多麼玉雪可愛。
    小茶死後，這是擬歌第一次夢見他，死去的小茶在夢中冰冷的溫度都令她心痛。這一切若不是她無能，她不夠強大，無法為胞弟遮風擋雨消災解難，以至於眼睜睜看著小茶在麵前死去。
    為什麼死去的不是她，而是那麼可愛的小茶？
    為什麼死去的不是她？
    為什麼……
    ****
    夢中不過彈指須臾，現實已過一日。白景扶一行已經離開了客棧，到了吳國首都萬明的某一處宅子中。
    擬歌昏睡不醒，白景扶觀其脈象並無病難，再看擬歌緊鎖的遠山眉，不難猜出這是心魔所困。擬歌額頭不停的冒著細密的汗珠，像是在壓抑在著什麼，下唇咬的泛白。白景扶擔心她在夢中傷了心魂，出了聲喚她，好歹才把擬歌從夢中喚醒。
    擬歌一直沒有出聲，安靜的接過白景扶遞來的藥碗就低頭去喝。
    “吃顆蜜餞可好？”白景扶端著一小碟蜜餞輕聲問，平日裏小丫頭喝藥可是人生第一大難事，難得有這麼乖順的時候。
    小丫頭喝完藥，接過蜜餞剛剛塞進嘴裏，卻猛地抬起頭來說：“公子，我夢見我的弟弟了。”
    明明蜜餞是蜜汁醃漬，可是這個小丫頭抬起頭來卻是紅著眼圈。
    白景扶知道擬歌的底細，吳芷在擬歌麵前親手將擬歌胞弟——蘇茶推入池中，蘇茶溺死。這也是為何擬歌要來尋他學殺人之計，要手刃吳芷。
    白景扶伸手去揉擬歌的發，聲音放得更輕柔：“你要見得死人，才會有膽魄殺人。小四，你會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