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拿了蓑衣便出了門，抬頭，看了看燦爛的日頭。
    塵說，午後有雨。
    牽了兩匹馬駒，便進了城，晌午一過，一朵烏雲便飄進了城，接著，一陣瓢潑。
    今天又賣不成了，於是在混亂的人群中披上蓑衣，緩步去了寒輒寺。
    謝了老方丈的素齋便回了家，進門，就對上了那雙明眸。
    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竟過了2個多月了。
    一個是傾國傾城的男兒身，一個是不怒自威的英雄相。
    刀光劍影，兒女情長，都抵不過那人一聲“回來了？”
    “明天就不必回來了，帶了馬兒走吧，大俠也好，農夫也好，把剩下的日子幫我過好了。”
    塵的眸子閃著光，正如那20年前。
    “你將來是帝王，我怎能不尊？”那年塵7歲，初次見陌就一跪不起，口中字字珠璣。
    “我隻是相國之子，何來的帝王之氣？”陌一把拉起人稱“天人“的塵，便化進了這眸子中，再也沒能出來。
    一個是替天授語的天寵兒，一個是淡漠名利的相國子。
    這一語，便糾纏了20年。
    塵的話從來沒錯過，他說雨便不會晴；他說生便不會亡。他說他是帝王，那他便是帝王。
    那天起，塵便住在了陌家，那年，陌十歲。
    那天起，陌就陷入了層層的暗殺，但每次塵都已做好準備，殺手還沒近前，便已人頭落地。
    京城的春去秋來總是那麼快，今日還未花紅，明日卻已柳綠。
    相國起兵，國號璋。
    這一仗，打了18年。
    塵是天人，還未能高過城牆便踩著下人的肩膀指揮千軍萬馬，狂風中的血腥味，汙了他的一身白衣。冷箭長刀，次次都貼著那雪白的脖頸。
    陌說，為什麼選擇和我在一起，這般殺戮，值麼？
    塵說，天定而已。
    “那我不會死？”
    “會，但不是戰爭中，而是安詳終老”
    “你呢？你又如何？”
    “不知”
    於是陌次次衝在最前，每次凱旋，都會洗了滿身血汙，在去塵緣閣，一笑間，兩心牽。
    20年，不過轉眼間。
    陌繼位，國號塵。塵說不好，細微漂泊，無以為靠，不能為國號。
    陌說天下這種東西，連塵埃都不是，你在，國在，你不在，我不在。
    20年，那眸子中隻有一個倒影，那倒影中隻有一個人。
    “明天我們出宮吧，隱了姓名，這亂世，終會散的，我們不管，也不會更亂”
    “你說走，我們便走”
    第二天早朝，便發現國師與皇上不見，於是剛平的硝煙，又起。
    “你說我是王，隻有兩年，也算是王麼？”
    “算，哪怕沒有龍袍皇冠，你也是我的王”
    塵知道，再有三日，朝中將軍耿飛謀反，陌死於朝堂。
    若是從前，他必定旁觀於側，看世態炎涼。
    但如今，本該無心的他，卻早已放不下這眼前人。
    “若改他人命數，須飲三月雪，三月生，三月死，血漫全身，永不超生”
    降生那日，他便知曉這話，隻是不曾料想，會有這麼一天。
    為了他，逆一次天又何妨？
    三月雪，活三月，三月一過，遍身漫血，從此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喝了它，他便不是人前王，隱於阡陌，安詳終老。
    若是如此，喝了它，又何妨。當初他來找他問那命數，不就已經說的是此番結果。
    最後一日，塵沐浴更衣，端坐於床。
    念著這20年，念著這20年，念著念著，一抹晶瑩便濕了眼底。
    陌在門口，終是沒有走。
    “你知道三月雪的事？”
    擁著自己的人默然而對，他不知，隻知感覺如若是聽命走了，再見便絕不會是此生此世。
    “罷了，不走便陪我吧，隻是可惜了這一身白衣，一會是洗不淨了吧。”
    那人仍未說話，隻是那暗紅的雙唇，輕輕的覆上那兩片淡粉。
    20年了，都沒訴過思念，談過愛憐，更無任何越軌之事，哪怕這三月時光，都隻是牽手凝望。
    帷帳中，春意旖旎，不願停止，似與那上蒼爭搶時光。
    一晌貪歡，竟不知不覺中，過了一日時光。
    塵起身，看著竹床上雪白的身子，愣了許久。
    “你不在，我不在。你算不到自己的命數，我便賭了這把，你死了，我便死了，又何來我安詳辭世？”
    “你知我會死？”
    “不知，但你的眸子裏，光芒不一樣。”
    “就這樣？”
    “就這樣，20年，唯一沒看夠的，不就是這一汪眼神麼？”
    “可我看不到未來了，就什麼都不能給你了”
    “你給的夠多了，剩下的幾十年，便是我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