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黃昏，淩亂的琴聲顯出演奏者內心的煩躁，雲瑛皺起眉發出一聲低吟，緩緩睜開雙眼。聽到響動，琴聲戛然而止，一名青年撲到床邊：“哥！你醒了？覺得怎麼樣？有哪裏不舒服麼？”
    趙雲梵，雲瑛的胞弟，一頭雪色長發柔順而飄逸，精致的臉龐此刻寫滿了焦急與關切，他的哥哥，堂堂一個護國將軍，統領百萬精兵，竟然在青樓這種煙花之地身中劇毒，讓這位趙家軍的副將怒火攻心，前些日子帶領親兵包圍了天香閣，要不是驚鴻站出來一力承擔，怕是早將這天香閣移為平地。真是想起來就生氣！雲梵扁了扁嘴，繼而拉著雲瑛問長問短。
    “小麻雀，要吵到什麼時候？我沒事！”雲瑛一手按住雲梵的腦袋，阻止他喋喋不休的嘮叨。隨後望向窗外細細回想了一會兒，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四天吧！天香閣裏那個下毒的人已經被我處死了。”雲梵滿不在乎地說道，似乎對他來說，殺一個人如同殺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你說什麼！”話音剛落，雲瑛又驚又怒的聲音已傳了過來，“誰準許你這麼做的！”
    雲梵嚇了一跳，轉過臉看著雲瑛，卻見後者瞪著自己，英氣的眸子中泛著森森殺氣，他微微一愣，委屈地嘟起嘴：“為了一個男妓，你至於的麼！”
    “閉嘴！沒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擅作主張！咳咳……”沒想到一醒來就生這麼大的氣，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的雲瑛隻覺得胸口陣腥甜，竟咳出血來。
    “哥！”雲梵一看嚇壞了，趕緊扶住雲瑛，“哥你幹嘛呀，生這麼大的氣，人在牢裏呢，沒處死……”
    “你出去吧，讓我休息會兒。”雲瑛皺著眉閉上眼，有些微喘地衝雲梵擺了擺手，但語氣已緩合了許多，“把人弄幹淨帶來見我。”
    雲梵應了一聲，沒過多久已把驚鴻收拾幹淨帶到房裏，同時還為雲瑛端來一碗白粥。雲瑛卻是沒什麼胃口，讓他把粥放下便遣走了雲梵，隻留驚鴻尷尬地站在床邊不知所措，毒害護國將軍，這可是死罪，死幾千幾萬次都不為過，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樣的命運……
    雲瑛靠在床欄上長舒了口氣，這才緩緩地說道：“你沒什麼要說的麼？”
    “毒害將軍的人是我，鴻兒該死，聽憑將軍處置，鴻兒……鴻兒絕無怨言。”驚鴻低著頭，這幾天獄中，他思來想去都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何要救雲瑛，為什麼，不希望他出事，甚至祈禱他康複，到頭來弄得自己如此下場……
    “我來跟你說個故事吧！”說著，雲瑛向驚鴻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坐在床邊，隨後他看著眼前的可人兒俊俏的麵容，不急不徐地說起五年前的往事，“五年前，我隨家父去了江浙一帶繳匪，當時年輕氣勝，錯把匪徒綁來的茶商一家當成了同夥，我失手殺了他們……茶商一家還有個兒子，那年十二歲，兵慌馬亂的，差點被匪徒砍死，我替他擋了一刀，傷疤至今還在。”說著，雲瑛解開衣襟，左肩鎖骨到胸口一條不長但觸目驚心的刀疤極其醒目。他又輕輕拉上衣服，眨了眨眼繼續說道，“躲過這一刀，那孩子死裏逃生，後來流落到長安，就住在天香閣。雖然飛燕喚你作驚鴻，但你應該姓洛，浙江人氏，你就是我救下的那個孩子……”
    驚鴻一言不發地看著雲瑛，無數畫麵在腦中一閃而逝，漫天的飛雪，父母慘死，潔白的雪地上，一癱癱的血泊像是一朵朵妖豔的花，匪徒一刀砍向年幼的驚鴻，是雲瑛，擋在了他的麵前，就像前些日子在天香閣，他再次擋在他的麵前……驚鴻搖了搖頭，輕輕地抽噎一聲：“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早在你第一次下毒的時候，我已然知道。”雲瑛的一句話，讓驚鴻驚得說不出話來，“西域美酒，多以水果釀造，味微甜，可是天葵散卻會讓水變得微苦，酒亦是如此。倘若你第一次就將藥下在茶裏，怕是任誰也喝不出來。”
    “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麼還要喝！”驚鴻此時已有些激動，上前扯住雲瑛的衣領。“你知道我在酒裏下毒，為什麼要喝！你知道我在龍井裏也下了毒，為什麼還要喝！為什麼……明知道我要殺你，為什麼還要從安祿山手裏救下我！”
    “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雲瑛錯開眼神望向窗外，低低的嗓音似是心痛，似是內疚，“倘若……倘若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那麼現在補給你，會否太遲了些？”
    這句話是驚鴻始料未及的，驚得他立刻鬆開雲瑛的衣領退開幾步，卻見雲瑛一臉認真，一時怒上心頭，甩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別自以為是！你以為你補償得了我麼？我落到今天這地步都是因為你！我受的苦楚……我受的苦楚你如何會了解！”
    “所以我想，窮盡一生來彌補……錯了一次，絕不可再錯下去……”雲瑛從床上下來，勉強站穩，高大的身軀投射出剛毅而堅定的力量，“我喜歡你。鴻兒，我喜歡你！”趁著美人發呆之際，他向前幾步捧起驚鴻的臉，“鴻兒，讓我補償你，好不好？”
    驚鴻卻緩緩搖了搖頭，突然痛苦地捧住腦袋拚命地搖著：“不，不！為什麼，我應該恨你的，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出現，所有的事情全亂了，明明我們都是男的，說什麼喜歡我！明明是那麼恨你，為什麼殺不了你！”
    雲瑛看著驚鴻心煩意亂的樣子，一陣心疼，忍不住將他攬至懷中，輕撫著他那堪比嬌陽的紅發：“別這樣……會沒事的，一切都交給我，由我來保護你。”
    耳際回響著雲瑛的柔聲細語，驚鴻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懷裏失聲痛哭起來，殺父弑母之仇未報，明明應該恨他入骨，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隻想像現在這樣沉溺在這寬厚而堅實的胸前，想要抱著他，狠狠哭一場……驚鴻收住哭聲猛地推開雲瑛，仍是緩緩搖了搖頭，盯著雲瑛的眼中不知是愛是恨：“你若真心愛我，放我回天香閣……”
    雲瑛先是一愣，繼而歎了口氣：“也罷，想你一時也無法接受。來人，送驚鴻回天香閣。”說罷，輕輕拭去驚鴻臉上的淚痕，親自將他送到大門口，看著他被下人送出門外，心裏別提有多苦澀，直到他快要上車，雲瑛才開口道，“我會再去找你的。”
    驚鴻隻看了雲瑛一眼，便轉身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誰料往後，別說是再約，就是在天香閣大堂內從早坐到晚，驚鴻也是避而不見，雲瑛隻是一如既往地坐在僻靜的角落裏，等著那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到是飛燕看不下去了，這個驚鴻，毒害將軍未遂，雖說被副將關了幾天，將軍不旦不記恨，還放他回了天香閣，這也就罷了，每天早朝一結束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天香閣，按理說這是給了驚鴻天大的麵子，這小子居然避而不見，這不是找死麼？飛燕畢竟在江湖上跌打滾爬數年，這其中的奧秘逃不過她的法眼，隻是驚鴻一點都不領情，她也奈何不得。
    “鴻兒，將軍邀你去茶園一聚，午時三刻……”飛燕拿著一封帖子站在驚鴻的房門前，輕輕拍了拍門板。自從將軍派人送他回來，驚鴻便經常獨自悶在房內，連飛燕都難得見他一麵。
    “鴻兒不去。”門內傳來驚鴻悶悶的聲音，連飛燕都數不清這是雲瑛第幾次約他了，沒一次赴約過，飛燕實在看不下去，推開房門一瞧，驚鴻還悶在被子裏睡覺，氣得她一把掀開被子：“混小子，你給我起來！”待驚鴻嘟著嘴無奈地從床上爬起來，她又杏眼一瞪，“將軍三番四次邀你去茶園，你到底去是不去！”
    “飛燕姐，我說多少次了我不去……”話音未落已被飛燕打斷：“據我所知，趙將軍可是長安城裏名聲最好的將領，人家對你有意思，當我看不出來麼？就算你對他沒興趣，總該當麵說明吧？拖來拖去的你還是不是男人！今次你若不去，這天香閣你也別呆了！”
    “是是是，去去去！飛燕姐，你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驚鴻無奈地歎了口氣，這都快下午了，還說什麼午時三刻……
    “哎呀！慘了慘了……剛才忙得一直忘了拿給你。”飛燕拍了拍腦門，上午收到的帖子，一忙就給忘得一幹二淨，等想起來已是下午。她瞄了一眼驚鴻，速度關上房門，“你還愣著幹什麼！快換衣服，我去備車！看我幹什麼？快去呀！”說完，退出房間衝著樓下喊道，“小二！快備車！”
    “飛燕姐，這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了，將軍不可能在了……”驚鴻剛從房裏探出一個頭，又被飛燕塞回房間：“少羅嗦！都是你惹的事！我可不想這天香閣再出什麼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