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途中，忽聞已經瘋瘋癲癲的司馬倫在金鏞城被人用金屑毒酒鴆殺，跟從前惠帝皇後賈南風的死法驚人的相似。
    成都王司馬穎臉上綻出詭異的笑。
    獻容回到洛陽，聽聞這一消息，震驚於司馬穎絕頂高明的政治手段，笑裏藏刀，卻那樣不露神色。
    還有更壞的消息。
    幾乎是當頭一棒，猛地一下，敲碎了羊皇後以為苦盡甘來的幸喜。
    幾日以前，南城羊家遭到了滅頂之災。
    三王舉兵討伐司馬倫，對為虎作倀的朝廷光祿大夫羊玄之，也同樣恨之入骨。於是膽小如鼠的羊玄之，在三王聯手闖入洛陽宮的那天，由於過度恐慌引發了心肌梗塞而死。
    後來，司馬倫兵敗，羊家就被滅門。
    南城從此再也沒有羊家，西晉士族中就少了一個豪門。
    司馬穎假裝安慰羊皇後：羊玄之會有今天，完全都是咎由自取，希望皇後節哀順變。
    獻容隻覺身心俱疲，以為此行從金鏞回到洛陽，就是重生。不想會遇到更讓人難以接受的災禍，父母被人陷害，如今命喪黃泉，此生也無緣相見。
    冷冷清清的弘訓宮，成都王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大搖大擺地走了。
    獻容想起南城的母親，在紛飛戰亂中喪命的母親，突然就淚流滿麵了。她情不自禁地從一卷舊包裹中，翻出自己出嫁時，母親特意追送的青鸞銅鏡，用力地擦拭，眼淚就滴在鏡子上，越積越多，又掉在地上。兩名站在宮門口的婢女急忙跑過來，詢問緣由，獻容不知道對她們講什麼好。
    誰又能理解，一個剛剛失去雙親的弱女子，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茫然無助的心緒，遊弋在孤獨漩渦中，整個人就像一條破破爛爛的帆船，飄蕩在碧波萬丈的大海上。
    此刻，她所有的心力、能量都在與源源不斷從體內洶湧而出的悲傷對抗，什麼也不能做，就用一塊白色手絹，用力地擦拭手上牢牢握著的鏡子。
    有了年代的舊物，似乎如果再用力一點擦拭，就能從鏡中看見母親。她恨司馬穎，恨所有為禍晉室的親王，真實殘忍至極，居然狠心對手無寸鐵之力的婦孺下毒手。她對他們所有正義凜然的行為，感到惡心。哪個親王，還不是想大撈政治資本。她想即使父親有錯，外祖父有錯，舅舅們有錯，曾經得罪過這些親王，那也不至於他們對她全家滅門吧。
    南城沒了羊家。她是羊家僅存的支獨苗了。
    獻容從此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女人的苦難，源遠流長，總也沒有盡頭。她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依賴太脆弱，根本就沒有什麼支撐。
    索性扔了手絹，捧著鏡子出神。鏡子中，人臉恍惚難辨，定清了看，仍然是年華燦然、風姿卓絕的漂亮女子。
    也許是產生了錯覺，獻容看著鏡中自己那張茫然無助的臉，已經老態龍鍾。過去了好多年，身邊的親人，一個一個，總是用不同的方式離開。是的，離開。離開難以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