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 我會永遠等著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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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頓學院坐落於城市僻靜之處,建校時就強調安靜和獨立,到了冬天的黃昏,更是氣色蕭條,鮮少人來人往。
在校門口出了車禍,圍觀的人倒是沒幾個,擁上來的大多是校警或是校園服務人員。
現場的狀況可以用支離破碎和橫七豎八來形容。
一輛黑色轎車右側車身側滑撞上一輛停在路邊的銀灰色轎車,還有一輛紅色跑車右側車燈與黑色轎車追尾。
雖沒有起火的征兆,也冒出了滾滾濃煙。
三輛車中要數無辜的銀灰色轎車損壞最嚴重,整個車體被巨大的衝擊撞得差點掀翻,左側車身已經被撞得看不出原貌了。
最先下車的是最後那輛紅色跑車中的人。
一個瘦高的男人,穿了一身的白色,在灰暗中極為紮眼。
他並沒有過多在意木訥跪在當場的簡希童。而是直接衝到麵前黑色轎車駕駛側,瘋了似的敲打著車窗。
“Jacky!Jacky!醒醒啊!開門!Jacky!”
敲擊玻璃的沈悶聲音和嘶啞的叫聲喚回了簡希童的神誌。
他驚異的回過神,雙手撐了地麵,急促的呼吸著。
就像當年一樣!隻是此刻的位置徹底反轉了。
十年前,他在車中。今天,他在車外。
十年前,他撞上了陌生人。今天,他眼看著熟悉的人被撞了。
十年前的慘象仿佛重演,巨大的衝擊,分散的機械零件,還有人的叫聲……
深藏於心裏十年的恐懼再一次掀翻而出,如巨浪般席卷而來,險些將他淹沒!
但出了與那個時候相似的震撼外,還有蔓延至全身的恐懼,如纏滿了荊棘的長鞭卷在脆弱的神誌上,越勒越緊,刺破意識的保護膜,滲出滴滴鮮血。
簡希童深呼吸了幾口,踉蹌的站了起來。他不知道這個過程用了多久,搖晃著身子奔到被撞入人形道上的銀灰色車子旁。
車子周身都布滿了碰撞揚起的灰塵,簡希童整個身子都趴在副駕駛側的車窗上。
裏麵也是烏煙瘴氣,坐在副駕駛位的人歪斜著倒在車窗上,砸出了一大片玻璃裂紋。還有一股鮮血粘在震碎的玻璃上。
簡希童再一次倒吸口氣,重重的敲了幾下車窗。
“顏塵!顏塵!”他伸手用力的拽著車門,毫無動靜。
這才想到,車子被自己車鎖鎖上了。
簡希童慌張的身上摸著,在褲子口袋中找到了車鑰匙,顫抖的按下了解鎖鍵。
伸手再次猛拽車門,車門卻隻是打開了幾寸。
該死!因為是車體前部被撞,前麵的整車鋼體被撞變形了,車門很不巧的卡住了吧!
下意識便伸手去拉後門,並不費勁便開了。一個小身子沿了車門打開的方麵倒了出來。被簡希童一把接住。
是綁了安全帶的顏錦程!被撞暈了……
快速的檢查了下孩子的身體,並沒有太大的外傷。這才放心解下其身上的安全帶。
將孩子整個抱了出來,平放在遠一點的地上。
簡希童立即轉頭又鑽入車子。
天哪!右側的車身變形擠壓進來了。特別是駕駛位,本來寬大的空間被擠成了一半。
看到這樣的慘狀,簡希童心裏卻是鬆了口氣。
幸好撞上的是駕駛側,如果是副駕駛側……那……
男人皺著眉,強迫自己停止恐怖的想象。
從後座探身摸到前麵,碰了碰撞靠在車窗上的身體。
散發著熱度,呼吸還在!
當然了,呼吸還在,如果他……
不敢多想!
“顏塵!顏塵!”
簡希童啞著嗓子呼喚著,心懸一線,焦急的等待對方的反應。
“顏塵!顏塵!”
男人又輕手輕腳的搖晃了幾下柔軟的身體。
顏塵的身子微微動了動。
“錦,錦程……”淌了血的麵上逸出句幾乎聽不到的喘息。
還有意識!簡希童絕望的心情被拉回了幾寸。
他不敢再深的碰他了,隻是顫抖著扶住顏塵的手臂,“你沒事吧,顏塵!”
“救,救我的孩子……錦程……”血還在流,殷紅如大片的梅花,隻是這樣的情景就讓簡希童心如刀割般的疼。
原來這就是父親啊!在意識彌留之際,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
簡希童的心又被生生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是我啊!簡希童!我已經將錦程抱出去了,他看起來沒什麽事情。”
“謝,謝謝……希……”
簡希童聽了,整個身子無法控製的顫抖。為什麽!為什麽會是謝謝?!他才不要這樣的字眼,他要他平安無恙的活著!
“說什麽謝謝!你旁邊的車門卡住了,我馬上救你出來!”簡希童邊說邊開始摸尋著安全帶,在不能確認傷勢的情況下,他不敢做出太大的動靜。
不過幾秒就找到了安全帶解鎖扣,正要按下,卻被一隻冰冷的手握住。
身體所有感知瞬間便集中於肢體接觸之點,讓男人的心跳加快了數倍,“顏塵?哪裏疼嗎?不能動?”
撫在男人手上的手微微加了些力,不住的發抖,就連隨後發出的聲音也是抖著的,“我……我,我好想你……你能,能愛……”
男人幾近瘋狂,反手緊緊抓住顏塵的手,酸澀從眼瞼流竄至喉嚨,“你說什麽呢!如果能動就讓我抱你出去!”
“渾身都疼……頭,頭撞上了……好冷……希,希童,真的,真的愛你……”顏塵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斷斷續續的發出嘶嘶顫音。
簡希童頭皮都開始發麻,不會的!不可能!如此想著,他不管不顧的從身側抱住顏塵的身子。
“希,希童,摩,摩天輪……你們的名字……”聲音漸漸消散,被握住的手也失去了支撐之力,耷拉在身上,再無動靜。
車內又響起了一聲野獸痛苦絕望的嘶嚎。
警車,救護車出現在現場,寂靜的校園門外變得嘈雜和忙亂。
“先生!先生!請您放開傷者好嗎?我們要進行搶救了。”
簡希童對此好想充耳不聞一般,隻是死死的抱著癱軟的身體,不肯放手。
他終於明白了,蘇天涵也好,蘇媽媽也好,再或是寧洛凡那種悲痛到極點的絕望,整個靈魂都被這種絕望撕扯出身體,墜入未知的淵潭……
簡希童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廊上,一身純粹的顏色被染上暗淡的灰。他一支接了一支的抽煙,每根煙都隻是抽了一半便被丟在地上撚滅了。香煙的迷霧時而濃,時而淡,在他身邊盤繞出幾層淡青,在醫院特別調製的白色燈光下將男人困入孤獨的境遇。
他用了一年才徹底把煙戒掉,卻在十分鍾內複吸了。
這就是人啊,倒向依賴和逃避永遠隻是一念之差,而控製和說服癮疾卻總會耗費幾乎所有的氣力。
起初拿著煙的手指都會不停發抖,聽寧洛凡提過,精神非正常控製狀態下,末梢的傳導敏感會下降,血液流速加快也會導致攜氧不足……總之,各種可能的劇烈腦部活動都會帶來肢體的不受控製。
就像現在,腦子裏那些塵封的畫麵蜂擁而出,如電影般播放著,很奇怪,如今的自己不過這場迷幻電影唯一的觀眾,坐在空無一人,漆黑的電影院裏為屏幕上播放的故事同喜或同悲。
他的生命有個截然不同的部分組成。
前二十年的浪蕩浮躁與接下來十年的苦痛悔恨。
鏡子的兩麵,急速轉身後便無法回頭。站在鏡子前,呆滯的看著自己,渾身濺滿了殷紅的鮮血。沿著額頭流到眉骨,殘留幾滴滲入眼睛,鹹澀的疼。還有一縷沾濕了嘴角,被迫嚐到血的味道,新鮮得發燙,腥澀得不斷勾起嘔吐感。
他動也不動,隻是靜靜的站著。
他無從思考這些血是從哪裏來的。自己的,還是其他什麽人的。
仿佛是一場輪回,因果被安排的殘忍無情卻恰到好處。無視一切的公子哥,自己讓自己成為了冷酷的殺手。
漫天飛舞的不是花瓣而是人軀體的殘肢,帶著粘稠的體液四處飛濺。然後是尖銳到可以刺破耳蝸的淒厲慘叫聲。還有一雙雙悲憤中充滿了絕望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瞪著他。
他曾經想過,為什麽自己沒有放蕩桀驁到忘卻了所有良知?如果這樣的話,也就無所謂悔恨或是自責了……
他親見了一個家庭在自己手中支離破碎,四分五裂。
那個漂亮的女孩化成了厲鬼,裹滿了親人的怨念,伸出獠牙和長指向自己撲來!他們想將他撕碎,然後投入燃燃地獄,共受摯愛分離的煎熬。
他跪在生者麵前,求他們原諒,任由他們處置。
她問他為什麽不去死!殺人犯!
他試了,卻因為對死亡莫名的恐懼而放棄了。
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呢?是不是也會有瞬間被死亡吞噬的哀嚎與絕望?!
在那個親嚐到死亡時刻,簡希童其實已經死了。
接下來的十年,隻是一具存有氣息的身軀去拚湊那些被他親手撞碎的幾個人生。
這樣的他根本不需要睡眠,不是嗎?
這樣的他也不再需要愛與被愛,不是嗎?
這樣的他,在最後的贖罪之路上,卻遇到了一抹溫暖的陽光。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那個男人,不高不壯,卻用柔弱的身體支撐了自己與他人的希望。麵對不幸,他隻是一笑而過,張開雙手擁抱悲傷。
他以為自己為他帶去了悲劇的人生。沒想到,對方卻在自己認為是悲慘的經曆中活出了照耀他人的光彩。
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慈愛的父親,一個真摯的朋友,一個幼稚的戀人。
在那個人的眼裏,簡希童隻是簡希童,一個簡單的名稱代號,唯一的交集便是“情敵”。如果拋開情敵的忌憚,他對他不過是最純粹的認知:簡希童是個不錯的人呢……
是什麽時候才覺得沒有他會坐立不安,會鬱悶發慌的?
他在街上奔跑,心慌意亂的在人群中尋著他的影子。如果他真是自己贖罪之路的盡頭,那他寧願就此停在盡頭……安靜的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繼續做平凡的男人,慈愛的父親和幼稚的戀人。
又一次輪回!
這一次,他會失去他嗎?
簡希童又狠狠的吸了口煙,焦油混合著煙霧在肺葉裏轉了一圈後被緩緩的吐出,帶走了些許的恐慌與擔憂。
肩部被輕輕拍了幾下,簡希童緩慢抬頭,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哥,這裏不允許抽煙。”簡希淩穿了白色大褂,戴了淺藍色口罩站在簡希童身前,用肢體的簡單接觸做著別有深意的安撫,“孩子沒事!”
簡希童長舒了口氣,緊繃的情緒稍微有些緩解了,煙又是抽到了一半,被丟在地上,“那就好。他呢?一直沒出來……”
“孩子隻是一些皮肉傷,很幸運呢,這麽大的撞擊下連骨頭都沒有傷到呢。”
“希淩,我問你,顏塵怎麽樣了!”簡希童粗著嗓子低吼著,將手中剛拿出來的煙直接碾碎在手中。
“肋骨斷了一根,不過沒挪位,內髒沒問題。”
“我說的你沒聽懂嗎?顏塵現在怎麽樣了!”簡希童加重語氣怒罵,還存有幾支煙的煙盒也被丟在地上,踩扁了。
簡希淩沈默了一陣,輕聲回答,“顱內有積血,已經導出了,還在昏迷狀態,需要觀察幾天……”
簡希童雙手緊緊交握著,用力的來回揉搓著,咬著牙吐出兩個字:“幾天?”
“不知道,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這樣的情況很難說,說不定過兩天顱內壓力穩定了就會清醒呢。”
簡希童低頭呆滯的盯看著丟滿了煙頭和煙灰的地麵:“我等他,就在這兒等他!顏塵,我會永遠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