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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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帥出征的風無雙並沒有穿著盔甲,而是披著一件狐裘,也並沒有騎馬,而是坐在轎子上。他斜斜地托著頭,仰望前方的兵馬,看著那些麵帶憤恨和不甘的士兵,笑得邪魅幽深。
拿到兵符的那一刻起,風無雙一直這樣笑著,皇上把西營的全部兵馬分配給他,而這五萬人恰恰是一直和前太子關係密切的部下。
這一石二鳥之計,他風桀用得恰到好處。
按本朝慣例,凡是有統帥領兵出征,帝王和左右丞相必定帶著大臣們送行。可今天在國安門前,隻要右丞相一人前來。
原本就不是心甘情願出征五萬兵將更是氣憤,甚至用惱怒的眼神瞪著風無雙和拓拔月,城門兩側百姓也竊竊私語指點有加。
“無雙,我一定會想辦法讓皇上派援軍去的,無論如何你要撐住。”拓拔月站在轎子旁說。
“珍重。”風無雙隻是淡淡一笑。
看著他的笑容,拓拔月更難過不已,他握住風無雙冰冷的手掌,離別的感傷寫滿在臉上。
“願君長活九十九,他日天涯再相酢。”拓拔月真誠地說。
風無雙深深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不減一分“等爾駕鶴重複還,隻望高台月上弦。”
“出發。”風無雙縮回了自己的手,朝著前方喊。
拓拔月站在原地,連手都沒有收回,一臉蒼白勝雪。
他身軀搖晃了下,失魂落魄地呢喃著:“駕鶴…複還…你真的心意已決…”
簾子放下,遮住了風無雙那張絕美的臉,光線一暗下來,他臉上的笑容變得苦澀而心酸。轎子開始搖晃顛簸,他知道自己離皇城將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原以為自己可以很灑脫,可風無雙還是忍不住掀起簾子一角,回望著拓拔月一眼。
想看這世上唯一的朋友和知己最後一眼。
拓拔月清瘦的身軀聳立在冷風中,一身淡淡的藍色衣袍在風中搖曳,麵向著他離去的方向,麵容如此蒼白不舍。
風無雙不忍地別過眼,離別的苦楚在胸口泛濫,他習慣性地仰起頭,讓淚水倒回眼眶。
可不經意的一掃,他看到了城門上轉角的那片明黃色,刹時之間讓風無雙心痛得無法呼吸。
城牆上隻是露出半個身子,黃色的衣袍和半隻暗紅色的朱雀,還有那雙複雜的目光。風桀站在高處目送著那頂張揚的轎子徐徐走出城門,他麵無一絲表情,隻是雙眸明明暗暗,眼波悠長。
從此之後的時光,風無雙經常會忍不住回想,如果這一刻他沒看到城牆上那個黃色的身影,是否他的命運會完全不同。
一路上前行,風無雙雖不得軍心,但也和將領們相安無事。也許大家都猜得到此行凶多吉少,心也都放寬了點,反而都有些悲天憫人。
“瑞王爺,今晚我們就在這紮營如何?”參謀將軍看著風無雙問。
“嗯。”風無雙點了點頭。
這半個月來幸虧這位名叫張堰的將軍,因為受到右丞相之托,一路上對風無雙照顧有加,並不時給他講解行軍之道。雖然張堰身軀過分高大,加上一張不苟言笑的臉,有種讓人無法親近的感覺,但是相處久了,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他隻是一個比較嚴肅的人而已。
很快天便黑了,將士們聚集在林子裏,兩兩三三地圍著火堆取暖,有帶酒的就喝上幾口。
阿良也拿出酒袋,遞到風無雙麵前:“主子,喝幾口暖暖身子。”
原本風無雙並沒有帶阿良一起出征的打算,可是這人死腦筋轉不過彎,跪著說一輩子跟定了他,不管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也許是有個熟悉的人在身旁相伴也好,所以風無雙便默然應允了。
風無雙接過酒袋後,遞給一旁的張堰,隻見他那張棺材臉仍毫無表情,輕輕地搖了搖頭。
“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風無雙勸道。
張堰眼裏閃過一絲猶豫後,把酒接了過來,沒灌幾口就臉色發紅,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哇嗚…。”風無雙正對著火堆搓手,突然聽到身旁傳來一陣哭喊。
轉過頭去就看到張堰捂著臉,龐大的身軀微微顫抖,空空如也的酒袋正落在腳邊。
風無雙和阿良怔了下,還來不及問發生了什麼事,許多在附近烤火的將領和士兵圍了過來。
“將軍,發生了什麼事?”
張堰仍埋臉痛哭,將士們又把眼光聚集到風無雙身上,無言地指責著他。在他們眼裏,平日不苟言笑的同僚失聲痛哭,必定和這個王爺脫不了幹係。
風無雙露出納悶地表情,上前去拍拍張堰的肩膀:“張將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悲傷?”
張堰緩緩抬起臉來,哪還有平時一副單調的表情,隻見他雙眼發紅,鼻翼顫動。
“我…我十六歲就參軍了,被刀砍過,被箭刺過,當年在邊關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時候,渾身的血洗了大半天才洗幹淨…”張堰哽咽地說下去:“可我沒怕過…男子汗大丈夫,能為國家捐軀那是光榮…沒有國,哪裏來的家呢……”
風無雙和阿良對望一眼,猜到張堰根本是平時滴酒不沾的人,一旦沾了酒,便無法自製。眾人紛紛收回對風無雙指責的眼光,臉上表情黯然,都圍著火堆坐下來沉默不語。
張堰抹了把眼淚,才又繼續說下去:“當年從金沙關一路殺到鴻門關,整個冰國的邊關我跟著軍隊跑了大半圈…那時再辛苦也值啊…打輸了就罵,打贏了就喝,反正把頭掛在褲腰帶上,誓死也要把敵人殺出去…”
“是啊,當初我跟著張哥打仗,日子雖然辛苦,但心裏可驕傲了,想著如果回到了家,咱就是英雄,即使回不去,那也是烈士。”一個部下回想起當年,也一臉傷感地附和。
眾人點點頭繼續聽下去。
“可這次真的太冤了!”張堰一拍大腿,臉色又漲紅了些:“雖然弟兄們不說,可心裏都清楚,皇上這是叫我們去送死啊!我們西營的人都是從邊關那回來的,打仗的地方都是在荒野大漠上,什麼時候進過地形複雜的山林了,這根本是讓我們無用武之地。”
風無雙把手帕遞給張堰,然後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們為國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把外賊全趕出去了,大夥都娶了媳婦,想安安穩穩的度過幾年,侍奉爹娘生個孩子…哪知道…哪知道皇上他…”張堰激動得幾乎說不下去。
“哪知道皇上他一道聖旨,調你們去打一場毫無勝算的仗對吧。”風無雙接著往下說。
將士們都驚訝的看著他,卻不敢點頭承認,在背後說皇上的壞話,這可是犯了大不敬的罪。
“是啊!我真的替兄弟們不值!。”喝得醉醺醺的張堰沒收到同僚的眼色,大聲說下去:“原本我們當兵就是為了打仗的,可不是為了去送死的,黑風嶺的山賊人數雖然沒確定,可至少在我們幾倍以上…這仗怎麼打都是輸啊!”
“沒錯,還有五天我們就可以到黑風嶺了,到時你們全都要死。”風無雙冷冷勾起嘴角。
“主子…”阿良連忙扯著他的衣袖。
仗還沒打,哪有自亂軍心的道理。
聽到這個死字,所有將士們都低下頭,不甘心地沉默著,林子裏圍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大家都辛酸地在黑夜裏煎熬。
風無雙拿起柴火,把火堆更撩得旺了些,熊熊的火光映在他決然的眉眼上。
“如果不想死的話,你們必須要逃走。”風無雙忽視起伏的抽氣聲說下去:“在天亮以前,你們能跑多遠跑多遠,本王一概當作沒看到!”
“這…”將士們一片嘩然,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瑞王爺,天下莫非國土,我們還能去哪啊…”張堰搖了搖頭說。
“你們隻要離開這個林子,就不再是兵,隻是一個普通的尋常百姓,隨便找塊地方住下,從此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就好。”風無雙凝視著火苗。
“可王爺你…你這可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可不是…慫恿士兵叛逃,這會讓後人怎麼說您啊…”
剛才還不滿風無雙的將士們,紛紛轉變了態度,甚至替他擔憂起來。
“大家放心,一切後果自有本王承擔,天亮之後即使隻剩下本王一個人,也照樣會去黑風嶺討伐山賊,皇上那邊也算是交代過去了,一個人死總比那麼多人死好。”風無雙站起身大聲對著所有人說。
周圍的人立刻像炸鍋裏的蚱蜢,都熱烈地討論起來,帶著期待和愧疚看著風無雙。甚至有的士兵開始收拾鋪蓋,在死亡的恐懼麵前,他們也隻是一個渺小而無助的凡人而已。
“不行!”張堰大喝一聲也站了起來,拍著自己的胸口說:“王爺的好意屬下心領了,可一日為兵終身為兵,末將為冰國鞠躬盡瘁,實在無法接受當一個逃兵!”
“將軍說得對!我寧願當一個戰死的兵也不當逃兵!反正逃了也沒臉回去見家人!”另一個將領也站起來大聲說道。
橘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剛才的黯然和悲傷一洗而空,整個林子裏回蕩著將士們激昂的宣言。阿良深深地看了風無雙一眼,隻見他麵無表情的聽著,一雙鳳眼看不出是喜是悲。
“主帥仁義之至,肯為我們分憂解難,屬下能跟隨您深感榮幸,請原諒前些日子兄弟們不懂事,希望您不要見怪。”張堰單膝跪在了風無雙麵前,這是他第一次稱呼他為主帥。
“主帥大人,請受屬下一拜!”將士們紛紛跟隨著張堰下跪。
沉穩的阿良也忍不住用欽佩的眼光看著風無雙,他幾句言語便收服了將領們,甚至連他們的鬱鬱多日的心結也一並解開。
可風無雙隻是無奈地看著張堰,惋惜的擺擺手:“命是你們自己的,由你們自己去選擇,罷了,罷了。”
原本還稍微有點心存疑惑的士兵們見到他這副惋惜的表情,都深受感動,不少人濕了眼眶。
“你們今晚真的不逃?”風無雙還是忍不住問了一次。
“我們願誓死追隨主帥!”眾口異聲地回答。
風無雙隻能扶起地上的張堰,過一會才對所有人喊道:“把酒全都拿出來,今天我風無雙要敬各位頂天立地的漢子們一碗,喝了這酒就是下了黃泉也不寂寞,都有你們陪著!”
“好!拿酒來!今晚無醉不歡!”所以人都沸騰起來。
張堰大口大口的灌酒,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其他士兵和將士們也都豪放起來,圍著火堆高歌談笑,原本寒冷的樹林變得溫暖而熱鬧。
阿良端著一碗酒,遞給風無雙時輕聲的說:“主子你太厲害了,小的今晚算是大開眼界了。”
風無雙看著遠處歡樂的士兵,鳳眼裏憂傷粼粼:“太可惜了……”
“可惜什麼?”阿良低聲問。
風無雙笑笑不再作聲,他想起了拓拔月,如果是他在這裏,一定不會問為什麼。
散開束起的秀發,風無雙用精致的匕首削下一截,然後遞給阿良:“你幫我把這個送去給一個人。”
阿良不明所以地接過,卻沒有多問,隻是拿出手帕把烏黑的斷發裹住。風無雙凝視著火堆旁一張張洋溢的笑臉,他不忍地閉上眼眸,感受黑夜如此漫長。
火光熊熊的搖曳著,他蒼白的側臉在陰暗交替的樹林中,有點涼薄而婉然的味道。
黑山嶺位於冰國的邊界,再過些許就是炎國,所以這裏從不下雪,氣候炎熱潮濕。層巒疊嶂的山脈連綿不斷,在濃霧的籠罩下一片朦朧,放眼望去前方像深不可測的迷宮。風無雙站在山丘上眺望著黑山嶺的入口,越往前走霧氣越重,隱隱散著神秘和詭異的氣息。
“主帥,我們已經在此停駐了三天,是該出兵的時候了。”張堰在他身後道。
風無雙收回目光,淡淡地說“不急,再等等。”
這一等又是再三天,張堰再也忍耐不住,但每次開口前開到風無雙淡定的神色,總是又把話吞回肚子裏。
“張堰,我問你件事,必須如實相告。”風無雙深深地看著他說。
“主帥請問,屬下一定不敢隱瞞。”張堰認真地回。
“你和前太子是什麼關係?”風無雙問。
“呃?”張堰楞了下,沒想到風無雙會這麼問:“主帥,前太子對兵法深有研究,當年不時來西營找我和其他的兄弟探討,言語間對關外的大漠和盆地甚是向往,太子殿下還說宮裏悶,所以常來軍營轉轉。”
風無雙聽完喃喃地道:“怪不得…”
“主帥為何會問起前太子的事?”張堰好奇地問。
“隨便問問而已。”風無雙說完不再作聲。
另外皇宮裏也籠罩著寒流,這股寒流是來自於它的主人風桀。自從發兵以來,皇上像吃了火藥般暴戾急噪,仿佛看什麼都不順眼,滿朝文武和後宮都膽戰心驚。
“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這個侍郎怎麼當的!”風桀一拍桌岸,朝堂下立刻跪了一片人。
“皇上請息怒。”大臣們齊聲高呼。
“息怒!息怒!你們來來去去就會這一句!”風桀冷眼一掃,不滿地問:“右丞相今日又沒來上朝?”
一眾大臣沉默不語,還是左丞相出聲說:“皇上,右丞相今日告了病假。”
想起拓拔月前日在殿門前跪了一夜,幾乎變成了雪人,風桀又氣又急了一晚,終還是狠下了心來,兩人就隔著一道門僵持著。
風桀的怒氣平息了些,但聲音還是冷冷的:“算算日子,瑞王爺已經抵達邊關了,可有軍報傳來?”
“回皇上,臣暫時沒收到軍報。”軍部大臣低首道。
“給朕立刻下道軍令,命瑞王爺收到後即刻起兵,不得延誤!。”風桀麵無表情地說。
“退朝!。”
大臣們看著年輕的帝王拂袖而去,背影無情而殘忍,從不願留一絲餘地。
軍令還沒到,邊關的軍營裏已經水深火熱,風無雙耐不住將士們輪番請求,終於不得不答應出兵攻打黑山嶺。
所有人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穿上盔甲,騎在馬上的模樣,銀色盔甲泛著光輝,生生地耀眼。風無雙此時看起來少了昔日的單薄和嫵媚,握著長槍在馬上俾倪全軍。
“今日出征,我風無雙把話說在前頭,到了戰場生死各安天命,若有不願隨我出征者,可留下來守營。”風無雙高聲道。
“我等願意出征,誓死追隨主帥!”眾人異口同聲高呼。
“出征!”風無雙一勒繩韁,黑色的俊馬率先揚蹄而奔。
“駕!”張堰趕緊策馬追上。
他無論如何勸說,風無雙都硬要親自領兵上陣,張堰磨得嘴皮都起泡了,卻奈何不了這個連槍也是昨晚才學會拿的主帥。
進入黑風嶺的山林以後,原本還是陽光普照的天氣陰暗下來,濃霧越來越深。隨著一路崎嶇和僻靜走下去,抬頭隻能看到茂密的樹椏,連天空都無法看清。
在山林裏轉了幾個時辰,風無雙帶著兵像無頭的蒼蠅,迷失在這詭異的山林裏,原本高昂的士氣也慢慢變得低落許多。
“主帥,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兄弟們都累了,先在這歇歇腳吧。”張堰收緊韁說。
風無雙點了點頭,大夥都陸陸續續下馬,找了個比較空曠的地方坐下來,紛紛拿出水和幹糧充饑。
“殺!!!”
所有人屁股還沒坐熱,突然馬蹄聲和吆喝聲呼嘯而來,張堰連忙觀望,隻見周圍遠處隱隱都是火把和人頭。
“列陣!保護好主帥!”張堰憑著多年行軍的經驗,最先冷靜下來。
其他士兵也急忙丟下幹糧,裏裏外外的圍了好幾層形成一個保護圈,把風無雙圍在了中心。大夥都握緊兵器,繃緊每根神經等著敵人的進攻。
風無雙看到這陣勢,第一個念頭是感動的,他這個被王公大臣所唾棄的人,在這些粗俗的士兵眼裏竟成了寶。
“殺出重圍!”風無雙用槍尖指著前方大喝。
一時間身穿黑衣的山賊像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慘叫聲撕殺聲震耳欲聾,整個山林變成了人間煉獄,鮮血和殘肢滿地都是。
張堰始終不敢離風無雙太遠,看著兄弟一個個的倒下,他心像是被火燒般難受。
風無雙是第一見到戰場上的慘況,當一個活生生的人倒在你眼前,或者被長刀刺進身體,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幫上任何忙。他狠狠地咬出唇,握住韁繩的手瑟瑟發抖,表麵卻仍撐著不露驚慌。
包圍圈越縮越小,他們始終無法突圍,一打開缺口,立刻有敵人堵了上來。再兵力的懸殊下,敵人又占盡地形的優勢,半個時辰不到已經傷亡了一半人馬。
眼看大勢以去,張堰深深地看了風無雙一下,意味著已經無力回天。風無雙隻是凝重地點點頭,手不由的摸向懷裏,握緊盔甲下的匕首。
生死一線的時刻,風無雙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指尖輕輕地摩擦著匕首上的紋路,用這種方法死去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尊嚴。
隻是他不甘心,風桀曾說他胸無大誌,隻懂賣弄風情玩弄權術,甚至從未正眼看過他。
可風桀卻不知道,他的壯誌豪情,早被他們兩父子硬生生的剝奪了,先帝剝奪了他的自由,而風桀則扼殺他的靈魂。
風無雙脫下厚重的頭盔,把匕首丟棄到地上,然後綻出一個絕美無比的笑容。
他風無雙要死,也是把胸口撞到敵人的槍上死,絕不會用風桀給的匕首自我了斷。
山賊們終於衝破了一層又一層的包圍圈,直奔著對方主帥而去,眼看風無雙和張堰已經被逼入絕境。
突然間大地微微顫抖起來,一股強大而密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猶如來自地獄的咆哮聲。
不僅敵人紛紛愕然,就連冰國兵馬都一頭霧水,隻有風無雙總算鬆了一口氣。
“是自己人!裏應外合殺出去!”風無雙躍上身旁的馬高聲喊。
“主帥…”張堰納悶地問著,見到風無雙胸有成竹的表情立刻頓住了話,朝著兵士們發號施令:“整頓好陣形!拖到援軍到達!”
情勢突然大變,激起所有人絕處逢生的期待,士氣更是一躍衝天。
越來越穿著紅色兵服的人加入戰場,眼尖的士兵立刻高呼:“援軍是炎國的人!”
張堰怔了怔,看到風無雙淡笑不語,形勢危急之下再多疑惑也吞回腹中。
隔著軍馬和人潮,風無雙便感覺到有一股熾熱的視線盯在自己身上,他回過頭去嫣然一笑,知道那人肯定能看到。
山賊們被打個措手不及,背腹受敵的他們很快亂了陣腳,像一盆散沙般四處流竄。
“寨主!”
一聲淒厲的聲音回蕩在叢林裏,隻見山賊的首領已經倒地,頭顱和身子分開兩截。站在屍首旁邊的正是個高大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盔甲,耀眼的斬馬刀上鮮血不停淌滴著。
還沒靠近,已經感覺到男人冷冽的殺氣,加上一頭紅色的長發,猶如鬼神般讓人不戰而驚。
那個男人一路揮著長刀,把礙路的敵人通通斬殺,衝著風無雙的位置奔來。
張堰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握緊武器,擋在了風無雙麵前。
“沒事的。”風無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讓開。
男人一路殺到風無雙麵前,黑色的披風上沾了不少血跡,淩厲的殺氣卻奇跡般收斂下去,硬朗的麵容變得柔和無比。
“景煞天,好久不見。”風無雙笑著說。
男人一把抱住風無雙,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勒緊在胸膛裏,模樣像個孩子般無助:“還好你沒事…還好…”
張堰瞪得像銅錢般的眼睛老半天回不過神來,嘴裏喃喃自語:“…炎王…景煞天…”
黑風嶺的戰役雖然在冰過和炎國的聯手下得勝,山賊已經全數殲滅。可戰場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冰國被埋伏在先,人馬傷亡了一半之多,炎國也因為長途跋涉為經休息便加入戰場,損傷雖然沒有冰國嚴重,但也一萬人馬有餘。
但值得慶幸的是,大多數人還是活了下來。
一路回到營地,風無雙便忙得像陀螺轉過不停,為傷兵們處理傷口,包紮下藥。
連張堰驚訝地問:“主帥你竟然會醫術?”
風無雙也隻是笑笑,連不及回答,消失了一段時間的阿良又出現在他身邊,手裏提著藥箱在旁伺候著。
張堰哪會知道,風無雙當質子時,五年裏幾乎把整個炎國的醫書全部看光。直到了晚上,風無雙累得手都酸了,才肯停下來歇口氣。回到主帥營裏阿良連忙倒了被熱茶,風無雙接過一口便喝光。
“阿良,這次你也辛苦了,能在那麼短時間趕回來不容易。”風無雙放下杯說。
阿良整個人瘦了一圈,頭發淩亂風塵仆仆,眼下還掛著兩個眼圈。
“隻要主子沒事,小的再辛苦也值。”阿良抹了把臉,憨厚地笑著說。
風無雙還想再說什麼,卻看到了帳篷門口進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景煞天正一手揭開了帳簾。
“小的先退下了。”阿良識趣地說,路過景煞天身旁時,俯身鞠躬了下。
從戰場到營裏,風無雙奔波勞累了一天,總算能有空認真地看看這個男人。
白天的盔甲已經換下,此時他穿著緊身的衣袍,健壯的身軀飽覽無遺。風無雙看著這個熟悉的故人,他唯一和風桀相似的地方,便是那股威武的王者氣勢。
景煞天站在帳篷門前,目光癡癡地看著風無雙,這一別竟是多年,終於又機會再見到日夜思念的人。
“謝謝炎王出兵相救,風無雙不勝感激。”風無雙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
一抹黯然閃過眼底,景煞天趕緊扶起他來,張了張嘴,心中千般言語卻說不出口來。
可看到風無雙避開他的攙扶,見外的模樣讓景煞天微微惱怒:“無雙,你明知道我是為了為什麼而來的。”
“你要的無雙給不起。”風無雙把臉別過一旁,不去看他那充滿期待的眼眸。
“無雙,跟我回炎國吧。”景煞天扳住他的肩膀說。
“炎王…”風無雙感覺到他不悅的眼神,隻能改口:“煞天,我真的很感激你出兵相救,如果你非要我隨你回去,那隻能把我的屍首帶走。”
景煞天備受打擊地退了一步,鬆開了自己的手,闊別五年,眼前的男人還是美得驚心動魄,連當初離別時的決然也一樣堅定。
風無雙除下腰帶,拉開衣襟,白皙的胸膛春光無限,他捧起景煞天的臉,媚眼如絲纏綿:“我能夠報答你的隻有這副身子,如果你不嫌棄,那麼就…”
暗紅色的帳簾下,眼前的男人如妖魅般誘人,修長的藕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滿室蕩漾著令人欲血奮張的春情。
景煞天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才別得開眼說:“我要的是你的心。”
風無雙笑了,妖嬈中帶著淒苦:“我的心……早就死了。”聽的人不可置信地楞了楞,絕望得搖晃了幾下,轉身掀開帳簾奔向夜色中。景煞天無法接受,好不容易盼來的重逢,竟是另一場更遙遠的距離。
默默地合起衣襟,風無雙苦笑了下,從他十五歲親眼見到全家人頭落地,十六歲被送往炎國,十七歲受盡世人冷眼。
他的心雖然早已千瘡百孔,可還是活著的。
真正讓他心死的是十八歲的仲夏那個夜晚,景煞天把他綁在了床上,那是漫長而黑暗的一夜,反反複複痛不欲生的蹂躪,直到天際泛白。
就是那一夜,他被冠上孌童的稱號,滿腔熱血和豪情化為怨恨,從此再也無法安寧。
可今夜,風無雙無法入睡,景煞天和風桀的臉在眼前交替浮現著,一張叫人無奈,另一張讓人無助。
天際最後一顆星光也被烏雲籠罩,沌化成汙濁的一片灰蒙,漸漸沉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塵土的氣息,狂風卷動。終的,一聲響雷伴隨著犀利的光閃撕破長空,滾滾濃雲雷霆壓境,揭開了狂風暴雨的序幕。
半夜闖進來的人,一身都被雨打濕得徹底,水滴落在主帥營裏,一灘灘地讓人窒息。
風無雙坐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著點亮燭火,便看到景煞天渾身濕漉漉和滿臉陰鷙的模樣。
“你不想跟我回炎國,那你會去哪裏?”景煞天問。
風無雙慵懶地伸下腰,突然想起了城門上那片明黃色:“不知道。”
“那讓我跟著你行嗎?”
風無雙搖了搖頭:“你可是一國之君。”
“隻要你答應,我立刻宣布退位。”景煞天終於把他考慮了一晚的結果說出口。
這次風無雙沒再說話,他已經震驚得無法言語。
“即使你的心死了,隻要人活著就好,求你站在能讓我看得到的地方,我發誓,再也不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景煞天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隻要能讓我看到你就好……”
這個掌握著至高無上權力的男人,不可一世的君王,現在竟像個乞丐般卑下的乞求著他。
風無雙合起眼簾,忍住悲傷和無奈:“非要連我的人也死了,你們才會放過我嗎?”
景煞天聽完像隻被踩到尾巴的獅子,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雙眼紅得仿佛可以滴出血:“那個人是誰!還有誰也逼你了?”
察覺到自己泄露了情緒,風無雙不再做聲,寂靜和壓抑充斥在帳篷裏。
“說啊!為什麼你非回去不可!到底是為了誰?”
風無雙被人用力地搖晃著,他卻依舊低頭不答。任景煞天像瘋子般歇斯底裏地吼叫,最後把他狠狠地甩到了地上。
盯著腳下的人看了許久,景煞天悻悻地鬆開手,笑得瘋狂而陰森:“無雙,不管你這次是為了誰而執意要回去,我都會一直等你的。”
說完便蹲下身子,掐住風無雙的下顎,狠狠地咬住他嫣紅的唇瓣。
風無雙像個木偶般既不掙紮也不反抗,順從地任嘴唇被蹂躪,直到鮮紅的血絲在嘴角蜿蜒而淌。
景煞天輕柔地用袖口幫他擦拭掉血跡,眼眸深情又溫柔,反常得讓人寒毛豎立。
“別以為你可以逃得出我的手心,無論上天入地,哪怕是和冰國兵戎相見,我都絕不會讓任何人從我手裏搶走你。”景煞天像情人般附在他耳邊輕語。
風無雙輕輕動了動嘴,忽視唇上傳來的一陣刺痛:“我知道,我一直在你的手掌裏,隻要你一稍微用力都可以捏死我。”
“你很聰明。”景煞天像是讚賞般輕舔了下他紅腫的唇。
“我美麗的鳥兒,你終於明白自己是無法飛出我的手心了,但是……”景煞天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柔和了:“這次我會放你走,讓你明白天下隻有我一個人可以保護你,為你不顧一切,甚至是放棄整個江山。”
風無雙隻能淒然地笑笑,明明同樣都是帝王,風桀和景煞天的區別卻那麼大。
“我會親自去接你的,到時你會跪在地上,求我帶你走。”景煞天自負地說。
風無雙站起身子,麵無表情地地說:“炎王殿下,我要休息了,請你出去吧。”
“你…”景煞天為他淡定的樣子感到訝然,一時竟然無話可說,隻能冷哼一聲轉身。
“無雙,我很期待下次的見麵。”這是景煞天離去前最後的話。
風無雙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他恍恍惚惚地走回榻上繼續睡覺。隻是這半夜的天氣像人世一樣無常,一會雷鳴一會狂雨,風無雙半睡半醒間輾轉著,不知不覺一身都是濕淋淋的冷汗。
第四日清晨皇上龍顏大怒,接到飛鴿傳書後氣得連朝也不上了,衝到禦書房把昨晚半夜寫好的聖旨撕得粉碎。
拓拔月一進門,就看到滿地都是明黃色的布屑,還有風桀那黑得想吃人的臉色。他暗暗捏了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倒地跪拜,卻許久也不見天子開口讓他平身。
不得已,拓拔月隻能輕咳了聲:“皇上…你昨天答應臣的事…”
他不說還好,一說風桀的眼睛都快噴出了火來:“哼,你倒是有心,為了個風無雙對朕以死相逼,可人家早請到了援兵,你白當一回醜人了。”
“援兵?”拓拔月愕然了下,長長的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麼好!”風桀大拍桌案道:“你知道是誰帶兵去救他的嗎?是炎國的君主親自帶兵去給他解圍!這個風無雙,勾三搭四的本事倒是一流!連炎王都是他的褲下之臣!”
看到風桀完全失去了冷靜的樣子,拓拔月連忙磕頭跪拜:“皇上請息怒,隻要瑞王爺平安,又能平複了黑風嶺,這一切都是朱雀之神的庇佑啊!”
看著拓拔月那張清秀卻虔誠的臉,風桀莫名其妙的感到煩躁,自從收到了派往黑風嶺的探子回報後,他不知道為什麼怒火無法平息下來。
“傳朕旨意,你親自去把風無雙接回來,其他人馬則留在皇城外的騎兵營,朕擇日犒賞。”風桀麵無表情地說。
“臣尊旨。”拓拔月領完旨便退了出去。
臨出門時他又看了風桀一眼,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心裏蔓延。
“出來!”風桀對著空無一人的禦書房吆喝。
五道黑色的人影立刻從窗戶一躍而進,排成一條直線跪倒在地,每個人都蒙著臉,低著頭不語。
風桀看著眼前這幾個他最信任的影衛,笑得詭異而陰冷:“等隨瑞王爺出征的人馬全到騎兵營之後,你們立即動手,格殺無論!”
寒冬已過,而帝王所在的禦書房裏,彌漫著衝天的殺氣,連窗外枝頭上的小鳥也趕緊拍翅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