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陰雲密布，我看到大朵大朵的雲一片片壓下來。灰色的雨滴便從它們的縫隙中掉落下來。
    我和斯格在學堂裏聽聲樂老師講學。桌前擺放著七弦格。這是我們國家獨有的樂器，紫荊木製作，有七根弦，聲音悠揚清晰。
    斯格纖長白皙的手在弦上遊走，透亮的指甲蓋反射著光。她彈奏著我不知道的曲子，沉浸在樂聲當中。雙眼漸漸垂下來，濃密的睫毛落在下眼瞼上。
    聲樂老師也聽得入迷。
    窗外的雨聲竟和琴聲相得益彰。
    我的內心忽然漲起一種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感覺，她的優秀讓我感到我的渺小。
    “老師！你要教的不是她一個人，還有我呢！我還不會呢！”我猛然拍動琴弦，那弦斷了，窗外響起一聲雷鳴。
    自己也嚇了一跳，我何時來得這樣的氣力？
    斯格的手指終於停止，一臉驚愕的看著我，老師隻好從音樂中將自己生猛的拔出，恍過神來說：“當然不會忘記你了，郡主。你可是我們邃娑國的郡主呀。”這樣恭維的語句，我已聽得厭倦了。
    “那你還不趕快教！”我嘶聲力竭的喊著，斯格隻是無言的坐著，然後將我和她的琴調換過來。
    “好，接下來我們來學赤焰族的曲子。”聲樂老師翻出一本古老的絲帛，為我們演奏。
    我用眼角瞥了瞥斯格，她仍然微笑著，甜甜的酒窩還掛著，認真聽著老師彈奏的聲音。窗外的雨還在繼續，淅淅瀝瀝，擾亂我的心。我再也沒能靜下心來學習。
    “夠了！”我朝著聲樂老師喊叫，“停下你的手!”
    說罷，我跑出門外，灰色的雨一滴接著一滴落在我的頭頂。深藍色的發絲垂落著，粘在一起。我用手掌接住從我臉頰滑落的藍色淚滴，和灰色的雨混在一起。
    旁邊的宮女們怔怔的看著我，隻有一名紫衣女子向我走來，用自己的袖口為我拭去眼角的淚滴。
    “郡主，你不該哭的。”隻是淺淺一句，但讓我的心顫抖了，我看了她一眼。她不像其他女子一樣留著長發，而是一頭銀白色短發，乖巧的貼著修長的輪廓。她用冰涼的雙手為我整理頭發，陪同我回溟落殿。
    一路無言，隻是雨在身邊粼粼落落。沒有傘，全身濕透。
    還沒有來的急問她叫什麼，她已從門邊消失，什麼都沒有留下。我隻知道，她不是卑微的下人。她的著裝，氣質，都飄散著一種軒昂和不凡。我期待我們的再一次相遇。
    奶娘為我換上新裝，擦幹潮濕的發絲，然後耐心挽起來，插上精致的象牙發簪。她已重複這樣的動作多少年，我的血液中流淌著她的營養。
    “海若，我看到你的眼淚了，很特別。”奶娘拖著緩緩的尾音，為我係上緞帶後將手移開，“是第一次吧，你終於變成少女了。”
    “嗯。”我隻是輕聲應道，因為我並不驚訝。很小的時候，就聽到別人說，隻要我們流了眼淚，就證明我們長大了。但我沒有想到，第一次的眼淚，竟是這樣落下。
    “海若，是否需要將這消息告訴王後呢？”奶娘若有若無地問著。
    “不用。”我攤開手心，錯亂的紋路上靜躺著一滴海藍色淚滴，閃爍著熠熠光芒，“奶娘，你能不能幫我這個透明的玻璃容器，把它裝起來？”
    “當然好了。”奶娘溫柔地回答我，然後轉身去尋覓，墨色大理石板上反射出她的身影。我想在這座偌大冰涼的宮殿裏，除了父王，最愛我的人，隻有她了吧。奶娘我我找來一個透明玻璃瓶，我把手中的液體倒入其中。海藍色立刻充盈了這小小的瓶子。塞上木塞，我讓奶娘細致的係上了以個結。我要把它掛在脖頸上。
    奶娘了解我，她知道我的用意，很用心地用麓皮係上。
    “海若，你可以召喚你的神獸了。每個王室家族的人都擁有隻屬於自己的神獸。明天，我叫國師來吧。”奶娘今日很高興，因為我的長大。
    “好。”我盯著玻璃瓶看著若有所思。我並不去猜測我的神獸是如何模樣，我隻是在想斯格是否還在聲樂老師那裏若無其事地彈琴，那個白發女子又是誰。
    但我並不知道，這兩個女子，在我之後的生命中是多麼重要。
    時間會衝淡很多東西，有些瑣碎的東西在時光的長河中被新的事物衝刷、衝淡。此後的日子過得平淡，無趣。有時候會在睡夢中驚醒，夢到涅鳳帶著父王戰敗並戰死沙場的消息，亦或是夢到漫天的寒漱鳥盤旋在頭頂，然後不斷有百姓的哭喊呻吟穿透耳膜。
    我往往會把夢講給青蔓聽。青蔓是一名巫師，留著很長的指甲和頭發，眼神深邃悠遠，讓人難以看透。對我而言，她不可怕，甚至可以說是親近。當我盤腿坐在她麵前時，她會耐心的為我一一解釋，開導我。
    但我看到青蔓的另一麵。那時的她會露出尖齒，猙獰的表情，完全不是聽我講話的樣子。至於原因，我不敢問。因為我是偷偷看到的，而且我不想破壞青蔓在我印象中的美好形象。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和青蔓一直保持著這樣一種關係。但當我帶著玻璃瓶去找她時，她卻變了。小小的瓶子瞬間放射出刺眼得藍光，青蔓尖叫一聲，立刻顯現出我曾經見到過的猙獰的模樣。我也著實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平靜下來。
    青蔓的額頭冒出一絲汗液，她恢複了常態。
    她有氣無力的對我說：“郡主，我想我以後都不可以再為你做些什麼了。”
    “為什麼！”我試圖握住青蔓的手臂，但被一種強大的力量反推回來，我睜大了眼睛，一臉不解，“為什麼！！”
    “郡主……我不能說……”青蔓漸漸躺在地上，我想扶她，卻總是被一種力量隔開。
    須臾之後，我看到有青色的枝蔓從四周蔓延過來，將青蔓的身體一點點支撐著。一股綠色的氣流在青蔓全身回蕩，然後青蔓開始一點點消失了。
    “不！青蔓！告訴我為什麼！”我還在抓青蔓的手，但力不從心，沒有用的。
    “郡主，會有人代替我為你效勞的。”青蔓的眼眶裏回旋著渾濁的淚。我的眼角也淌出了海藍色的淚滴，落在那股氣流上時，發出“呲”一聲，然後消失。
    青蔓最終幻化成了一根枯槁的青藤。
    我想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