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後半生  第77章 月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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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烏拉山下的女子,
    不愛女紅獨愛那鷹擊長空。
    你高居險處,翱翔於九天之上。
    你睥昵天下,從不與他人混同。
    不屑聽夜鶯淺吟低唱誇庭院;
    無瑕看燕子精雕細琢小窩豐;
    就讓那杜鵑悲悲切切訴哀怨;
    任憑它白頭翁歎世間種種必成空,
    強敵當前,飛吧!雄鷹!
    蒼白柔弱曆來與你無緣,
    勇敢頑強才是你的本色。
    展開翅膀吧,
    升空!升空!
    去獨享那做為勇士的光榮……”
    最後那一聲哼唱,帶出她一滴晶瑩的淚珠,純淨得就象此刻帳外的墨色中點點星辰。
    我想……她天生是屬於草原的,就象雄鷹屬於那藍天。
    五年了吧……記得第一次聽她唱這蒙古長調,雖哀婉但卻自信灑脫,唱得豪氣幹雲頗有巾幗氣勢的激揚高亢。
    今天這第二次聽雖然同樣是在這蒙古草原,還同樣在這烏蘭布通,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可不同的心境傳達出來的感覺也完全不同……今日的歌聲聽起來那麼無奈與孤勇。
    “沒想到你竟然是康熙的女人。”她瞧著我,棕色的眸子深深的,幽幽的。
    那名膽敢刺傷皇帝的蒙古刺客昨晚就被斬殺於帝帷之外,至於她……也許是因為她是葛爾丹的可敦(蒙語王妃的意思)的緣故,福全下令關押她的“牢房”僅僅是個戒備森嚴的大牛皮帳篷而已。看裏麵床榻、被氈、桌椅齊全,看起來更象是在對待人質,算是軟禁,並沒虧待她。那喇嘛可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
    “記得我當時說過一個女人那麼關心另外一個男人要麼是她情人要麼就是他仇人。那時候看你眼發膚色有異……唉,中原博物技巧的東西騙過了我的眼睛,錯判了。”
    甩了下頭她爽朗地笑起來,那聲似銀鈴般清脆,我此情此景我倒不象是來探被被清軍軟禁於此的她,倒似昔日我去她帳裏做客的那番光景。
    “謝謝你。”
    “什麼?”
    “謝謝你,因為你沒最後在我或者他身上補上一劍。”
    昨夜那番情景清晰地定格在腦海裏,就象被放大的照片,每個細節回想起來都那麼觸目驚心,每想一次我的心就從裏到外的疼,被人撕裂那樣的疼。但是……我還是要感謝她,感謝最後那一秒鍾她的猶豫。
    沒料道我開口卻是這個,她怔了下,一時帳內一陣闃寂,偶爾聽得一兩聲草叢裏的秋蟲賣力地低吟。
    “我本來可以殺了康熙。”她突地一笑,笑得桀驁:“那時候我是一心要殺他的,如果此刻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絕對不會放過。”
    “錚”地幾聲,帳外侍衛的刀劍出鞘的聲音傳來,背對著我們的素倫在門口做了個手勢靜止了侍衛們的下一步舉動。見這大不敬的話惹來的響動,她瞥眼看來,卻肆無忌憚地笑得更大聲:“我既然敢來,就不會怕死,敢作敢當,心裏怎麼想的,嘴裏自然就怎麼說!”
    “我隻是想知道,為何昨晚你卻沒有動手?”直視著她的眼,我很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最後放下了手中的劍。
    “因為你的出現……康熙護著你的樣子就象當年……葛爾丹從他哥哥策旺阿拉布坦的刀下護住我。”她美麗的棕色眼睛忽閃了一下,似憶起了當年情景。
    阿敦本是嫁給準葛爾的強酋巴圖爾暉台吉(漢義:勇士皇太子)的後代,僧格的長子策旺阿拉布坦為妻,根據規矩,王位也應該由策旺繼承。在世俗的眼裏葛爾丹弑兄篡位並奪了本應該是他嫂嫂的阿努可敦為妻這樣的行為簡直不恥,可誰又知道葛爾丹和阿敦又有怎麼樣的一個故事。
    葛爾丹對阿敦什麼樣的感情我無法得知,不過阿敦所為,的的確確是以命相搏,哪怕隻為葛爾丹的逃逸能拖延出一時半會兒。但是,他如果真愛阿敦那怎麼又會讓阿敦來刺殺皇帝……這明擺著就是一條絕路啊。
    “葛爾丹他願意放你來……做這樣的事?”
    “嗬,你想說的是來送死吧?我是自己來的,可汗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眼神一黯,朝我看來,嘴角微揚:“你要是我,會怎麼做?如果能救他,你也會為了康熙去死麼?”
    如果為了救玄燁去死……心湖輕顫,我隻是想到這個畫麵,就沒來由地覺得揪心,還需要考慮麼,施施然對著她嫣然一笑……不予作答。
    他……昏睡不醒已經一整天了,除了舊病和過度疲勞此刻還加上……幾個太醫進進出出神色嚴峻讓我擔心得問了好幾次,可答複都是驚人的一致都說是沒傷到要害,但是本就被寒症削弱了的身子又加上流血過多導致血虛、昏迷……
    “康熙為人狡詐、反複、多疑,不過沒想到他對你還算是個好男人,至少……他能為你付出他高貴的天子之命。”她有點曬曬,有點黯然,許是又想起了自己。
    狡詐、反複、多疑……這個是漠西蒙古的宣傳版本麼?評價還不錯嘛。
    嗬,自古成王敗寇,等玄燁完全平定準葛爾的那提,偉大的皇帝估計就會一改“狡詐、反複、多疑”,變得“聰明機智、心思縝密、沉著冷靜”了,宣傳……向來是為主子服務的,不期望敵人會為自己說好話。
    “妹妹,我就沒有想活著回去,臨死之前能見到你我很高興,雖然……對你的身份我至今仍舊好奇。”她的眼睛很亮,如黑夜的繁星。
    “你怎麼知道你會死?”我笑道。
    “嗬……以康熙的狡詐品性,留住我未殺,還給我這般待遇自然是準備拿我要挾可汗。我自是不會讓他遂意,自殺也是死,那還不就是一死。”她象是在說別人的事,神色輕鬆得寫意。
    “你口中的狡詐、反複、多疑的皇帝卻赦免了你。”
    她笑容一斂,圓瞪著眼直楞楞地瞅著我……
    “啪”地一聲,拉出那枚已在懷裏捂得溫熱的陰雕銅符牌我放到了桌上,牌頭用朱砂漆紅,是中軍帳裏的皇帝陛下才有權頒給需要去辦特殊差事的侍衛的腰牌。平日就放在他的書案抽屜中的一個小匣子裏。
    “走吧……阿敦,你自由了。”見她眯縫著眼打量著這代表自由的牌子,我輕道。
    “妹妹你……你偷來的符牌?那你怎麼交代?”
    “……”
    這牌子倒真不是偷的……是我光明正大的拿的。而且是征得了皇帝陛下同意了的,雖然是他昏睡前的口諭,那也是“諭”啊,等同聖旨。
    “素倫!”
    “在!”他鐵著臉走了進來,象一堵塔一樣杵在帳篷中央。
    “把她送走吧,送出長弓河西岸。”
    “喳!阿敦夫人,請吧。”
    阿敦懵懂著似還在夢裏,猶疑地看看我再看看侍衛,和桌子上那塊在燭光下漾出紅光的通向自由的牌子。
    “茉兒……你為什麼這樣幫我?”她腳步未挪分毫,固執地問著我。
    難道每做一件事情都得有原因麼?我就是不想她死啊,因為看到她,我就不由地想起另外一個屬於草原的女人……老祖宗。不知道為什麼有這個想法,也許她們某一部分相同的身世,也許是因為她們都是我認為的巾幗?
    不過她既然堅持,我也就給她一個理由……
    “因為……皇帝陛下感激你那片刻的猶疑,沒有取他性命。”
    爛到極點的理由讓她綻開一朵笑容,甜美如花。
    “我從不信任康熙皇帝,但,我卻信任你!茉兒,阿敦欠你一條命,他日必會報答。”她跟著素倫走了幾步,轉頭說道,那聲音清脆宛如少女,讓人耳畔好似響起一串銀鈴。
    *
    “越想越覺得不妥,皇兄醒來定會撕了我,真是後悔帶你來這裏。”
    草原的月夜,皎白如雪,青草蛻去白日的塵囂,被月華染著一層淡淡的白,正如此刻身邊的恭親王的麵色一般。
    “沒什麼的,你皇帝哥哥答應過不殺她,恩……口諭。”
    “不知道我為何要聽你的……”他摸著下巴懊惱的模樣實在是和小時候很象很象,嗬這些年來活似隻長個頭不長心氣兒。
    “有時候真覺得你象一個人,上次晉敏也對我說過,不過……”他再仔細地端詳了我一遍:“那是不可能的,長得一點也不象。”
    “是啊,好多人都說過我象某些人呢,還有人說我象赫舍裏皇後呢……”我咬了下舌頭,突然想起規矩,怎麼就和這小子又扯到別的地兒了,赫舍裏皇後的話題就是宮裏的禁忌。
    “象赫舍裏?哈……你相信?”他反問道,瞅著我的眼神深深的。
    “不相信!”我白他一眼:“我誰也不象,我就是我自己!”
    “到了,前麵我不能過去了,你小心。”
    不遠處就是帝帷了,一步一崗的禁軍巍然如鬆,我大踏步走向前方,那黃龍大旗的方向,唉……不知道今夜他會不會醒。
    風鼓著我的袍角,“撲撲撲”地響,秋天的草原的氣候真是兩個極致,白日晴朗炎熱如夏,一不見太陽這風就又大又涼……真是早晚穿棉,午穿紗……咦,他在叫我?
    轉頭過去,遠遠地,常寧那襲被銀色月光鍍上一圈月華的藍色身影,我仔細聽來他在說著什麼……
    “我有預感……我……這次……會被你害得……很慘!”他圈起手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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