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後半生  第66章 己巳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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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十月癸醜,上巡幸畿甸。
    乾清宮東暖閣的書案上插著幾隻金色的稻穗,鼓鼓囊囊的稻粒簇生著接在那象劍翎一樣的穗子下,暗示著今年雖旱卻仍有好收成。
    這是兩江總督於成龍八百裏急件給送進宮的嘉禾。除了這幾隻稻穗外還有一封例信,奏章裏不外是“天降祥瑞”對皇帝陛下歌功頌德雲雲。
    玄燁在批示折子裏雖說“今夏乾旱,幸而得雨,未足為瑞。”但是我看他心裏卻是高興,受用得很,不然也不會叫我把這幾隻稻穗代替當令的金桂,權當作花插進他書房裏朝夕相對,愛不釋手。前些日,皇帝陛下更是趁興起駕巡幸京畿。
    “奴才奉旨回宮給太皇太後請安,並轉交宛儀皇上禦筆親書一封,附帶特產若幹。”
    “起來吧,辛苦你了。”不愛他們叫我夫人,我和燁兒身邊幾個貼心近侍都仍叫我早年女官的封號。笑著看著這曾經準備做女婿的文武雙全的青年,比當日“傳臚”時曬黑了些兒,不過近距離看更高大威武。
    唉……緣分啦,喜兒看不上的人,她老子可歡喜得緊呢,才一年功夫這小子已經是禦前二等侍衛,皇帝親近之人,前途不可鬥量啊。
    “皇上命奴才轉交信後得盡快回去複命。奴才這就告辭。”他行個扣禮,笑道。
    “皇上後日應該在盧溝橋閱兵了吧,快回了呢。”因他有軍令在身,趕緊叫萬福打賞了他……輕輕抖開這用朱砂封鑒的箋紙,隻見上麵寫道:
    “天寂月靜明,冷風猶自清。穿雲嫦娥怨,衣單不解寒。小別飛天羿,心係前塵情,風起雲湧處,寒橋霜楓迎。”是首詠月宮娥娘的詩?見字跡如行雲,意氣之作吧,不過真看不懂他寫這個的用意。先不想了,接著看下麵的。
    “初到京畿,見良田金穗,今年遇旱卻豐,果真瑞相。欣喜之餘,親手網得鰱、鱅等魚,用羊湯浸泡保鮮。又有當地特產林中榛果、山核桃、柿餅、栗子、銀杏等,一並派素倫帶回,一份留你自用,一份代我轉獻皇祖母品嚐,望能博祖母一笑。”後麵單起一行我微笑著繼續看下去:“乾清宮一品女官葉茉……朕想你,著你替朕照顧好祖母,數日即回。欽此!”
    哈,最後那句官腔是打給我聽的,讓我開懷。信中看來,今年果真如地方官說的雖旱仍是個大好的豐收年啊,百姓能夠康寧,他自然十分開心吧。現在摸不透的就是前麵那詩文,也忑爛了點,按理以他性格不會寫這些雲裏霧裏的廢話的。頓時腦海裏微光閃過,再把那信拿來仔細端詳一遍。
    嗬嗬……果然看出點門道,是守藏頭詩嘛。“天冷穿衣,小心風寒。”各句起頭一字連起來就是這句叮囑,我說這詩怎麼這麼怪那,定是臨時湊的!這人……
    頃刻間,隻覺得心裏熱乎乎的,心田如有一股暖風吹過。
    不過……聖諭裏叫我這幾日照顧好老祖宗這句戲言,沒想到,我竟然沒有做到。
    自暢春園回宮後太皇太後就不大怎麼活動了,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候多。因為沒現發燒等寒症表象,飲食也較正常,雖然平日裏大家都擔心牽掛,但起碼不至於象今天這樣慌亂。
    一早,天剛擦亮,老祖宗身邊的侍女蒙娃就來了,那平日裏黑白分別的大眼睛通紅通紅的,看似哭了一宿。
    “別的宮裏都知道了麼?”
    “張公公和繡姑嬤嬤說,先來乾清宮找您去商議。”她抽了下鼻子道。
    老祖宗又出狀況了?忙不達迭地跟她去了慈寧宮,見剛被侍侯喝下一碗湯藥的太皇太後滿臉潮紅,嘴唇幹裂,閉著眼睛喃喃自語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當值的幾位太醫正在太後寢宮外輕聲討論著方子上的用藥,臉色肅穆。
    “老祖宗自昨日中午睡後就再叫不醒,留守當值的幾位禦醫什麼方子都使了,一晚上了都還沒有退燒,老祖宗年紀大了,皇上又不在宮裏,這要出個什麼三長兩短,叫奴才們怎麼活啊。”滿臉皺紋的慈寧宮總管太監張公公在那急得唉聲歎氣。
    “太醫都說是什麼病?”
    “風寒、寒症。”蒙娃答道。
    如果說暢春園那場風寒是外因,是導火線,那現在好好在宮裏養著卻不見好,寒症也反反複,非一兩副藥就可以湊效。老祖宗怕是天命到了……
    燁兒一直都是個至孝的孫兒,去巡察畿甸前最擔心的就是老祖母的身體,看來不得不提前叫他回來了。
    “等宮禁開了,萬福你去宣太醫院院判、院使各位大人速速來慈寧宮會診。”
    “張公公,請去南書房告知當值的大人,即刻起奏章,以六百裏加急奏聞皇上。”見他還有疑慮,我輕抿著嘴道:“我們乾清宮總管全公公隨皇上巡視在外,在這後宮嘛,就屬張公公德高望重,我雖是一品,但卻是女官,不能去前朝。現在這重任隻能托付給您去做了。另外,如果現在不通知皇上,難道等著出什麼事情再去通知麼?”
    能做上總管的太監都是對這世事人情千錘百煉過的人精,我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肯定很清楚,叫我來商議無非是為自己留個後路而已。我現在說的其實是他想過百千回的東西,不過,偏要我的口幫他說出來。這……就是宮廷裏的風險投資,就算真出了什麼大事,他這次墊上了我,死也不會太難看。
    我也知道他的顧慮,他是掌管慈寧宮的總管大太監,老太後出個什麼病痛都和他離不了幹係。他是想這次如果能象以前,拖幾日幾副藥下去就好……可是,我卻是知道,現在已經是康熙二十六年冬,經曆三朝風雲的老祖宗的身子,是拖不下去的了……
    *
    一心想博祖宗一笑的皇帝三日後策馬回京。回宮後還未來得及換下行服,直奔慈寧宮。
    慈寧宮東邊老太後的寢宮前那些曾經倍受主人嬌慣的花草,此刻也無精打彩地垂著枝葉。記得老祖宗給我說過:“花兒,草兒,除了不會說話,它們什麼都知道,也有情感。所以我平日裏說話唱歌給它們聽,它們呢,就開出最豔麗的顏色給我看。”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菩提,草木皆有情,何況人呢……
    跟著玄燁的步子,很快就進了慈寧宮。剛進宮門,就進一宮女雙手捧著藥罐子,可能太燙,那宮女邊跑邊呻吟,一臉的痛苦,走走停停。心思滿滿裝著祖母的玄燁見狀,忙上前雙手接過藥,許是很燙,我見他輕哼一聲,但並未鬆手,而是快步進殿,放在茶幾上,“啪”地一聲。
    殿內正站著幾個太醫,聽聲轉頭正準備嗬斥這不知道是哪個手腳不利索在太皇太後病榻前發出響聲的宮人。嚇……原來是早歸的皇上,嚇得慌跪一團。
    我見那跟著進來的宮女站著那兒直發楞,趕緊悄悄擰了她下,她剛才被燙的暈頭轉向,不知誰幫了自己,這時隨著我的眼光定神一看,早嚇的魂飛魄散。她自己怕燙,竟然把藥交給了皇上,若燙傷了皇上,那就是滅門之災,忙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幸運的是皇帝陛下此刻心思完全無暇顧及其他,徑直走進東暖閣裏室太皇太後的病榻前,不一會兒屏風後響起他的聲音:“拿藥來。”
    旁邊侍藥的宮女聽到,戰戰兢兢地起身端起那還滾燙的藥罐,倒了一小碗深褐色的藥汁進桌上一個薄瓷帶碟的小碗裏。
    許是因為剛剛的虛驚,心裏害怕,我見她端個碗慢慢地晃悠悠地走過來,兩手微微發抖,走上前去托下她手上的藥碗:“我來吧。”她僵白著臉擠出一絲笑退下了。
    玄燁端起碗,小心地舀了一勺放在嘴前吹吹,用舌尖試了下湯藥的溫度,等到涼了再親手放到祖母嘴畔……可老祖宗一直在昏睡,嘴角溢出的湯藥總是比咽下的多,等玄燁慢慢喂完這一小碗藥,幫老祖宗搽嘴的蒙娃手上的絹帕已經換了五、六塊了。
    他再看了眼臉色潮紅的祖母,很安詳,沒有一絲痛苦,隻是發燒,氣息不勻,胸口起伏不定,典型的寒熱症狀。
    “劉勝芳、李穎滋,太皇太後病情如何?”喂完藥,眼已是紅了一圈的玄燁,隔著屏風輕問這兩個新上任太醫院左、右院判。
    “回皇上,臣等認為太皇太後染上的確是風寒症。如果……不過……”
    “但說無妨!是什麼就是什麼,朕要聽真話,講!”
    “太皇太後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最近病症反複,每每高熱退去又有另一個高熱來臨,太皇太後身子已經不起……”劉太醫這時頓了一下,也許是在斟酌言辭語句,我瞥眼見玄燁的左手死捏著那薄瓷藥碗,緊張得手已起筋。
    “能康複麼?”他問得很小心,很輕很輕。
    “奴才無能,對此苦無良策。眼下奴才能做的,隻有穩定病情,延續時日,至於太皇太後能否康複,奴才實在沒有把握。”
    “咯嚓”一聲脆響,我隻見玄燁左手緊捏成拳,血絲汩汩從指縫中湧出。
    “皇上!”
    “燁兒!”
    見他泛著紅絲的雙眼現在正聚集起快決堤的熾金光芒,他就要發作……眼中那讓我熟悉的絕決光芒正如十幾年以前,記得那天太醫也同樣在至尊的皇帝麵前宣告對一個人病情的無奈,隻不過,現在病榻上的人在卻不是當年的我。
    “太醫隻能治病,不能續命,燁兒。”輕輕地攤開他的手,把一塊一塊還帶著他溫熱鮮血的破瓷片小心地拈出。我的淚猶如那最晶瑩的珠,在他掌心滾落,霎時和他的鮮血融合在一起。
    他瞅瞅我的淚眼,再望向祖母的病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雖克製了自己的怒意,但那更深切的悲痛繼而襲來,那早已通紅的眼眶不禁澘然淚下。
    “罷了,爾等就候在慈寧宮,隨時待傳,跪安吧。”
    我瞥了全公公一眼,隻見他會意地輕點頭,跟了那幾位太監出去,一會兒功夫又帶了位身背藥箱的太醫進來。
    “皇上不必哀傷。太皇太後這病雖乃衰老所致,非幾副藥就能養好,但並非一點希望也沒有。太皇太後一生操勞為我大清立下了不朽功勳,上蒼定回賜福給太皇太後和皇上的。今夏遇旱,皇上不是去天壇祈雨,當天老天就給下雨了麼。所以,老臣相信奇跡一定會出現,請皇上放心。”這太醫為玄燁包好手上傷口安慰道。
    奇跡……也許現在就隻能依靠出現奇跡了。
    除了祭天,祈雨外很少求神的皇帝陛下,當晚就素服步行去了天壇。可老天這次並未賞臉。
    *
    “把朕的鋪蓋被褥都搬到慈寧宮來,在太皇太後的病榻前鋪個氈子,朕要日夜守護。今後非重大奏折,就不必進呈禦覽了。”那日玄燁招來上書房的幾個內閣大臣們宣旨要暫停早朝,要親身晝夜侍侯祖母。
    轉眼是深冬臘月了,老祖宗的病時好時壞,高燒也時退時發,不過還是一味的昏睡,一個多月來從未醒來一次。生命完全靠一些流質的食物和參湯維係。
    晚上,玄燁席地而坐,隔幔靜候。
    太皇太後的病榻前鋪得有厚氈,上擺著一小幾,他取過幾封加急的奏折來閱。看他眉心越蹙越緊,猜也能猜到是哪些事兒,不是西北撫遠大將軍圖海奏葛爾丹犯邊就是幾個禦史聯名彈劾明珠“賣官”。近日能讓他煩心的除了擔憂皇祖母的病不外就是這兩件事了。
    聽外麵風聲越發大了,似有人在大聲嗚咽一般,聽著瘮人。我叫蒙娃再去檢查了下窗戶是否關得嚴實,隨手往老祖宗病榻側的紫金火爐子裏多加上了幾塊炭,撚撥了幾下,那火鉗子立刻帶出串串芒光。
    “水、水……”雖然細若蚊吟,但是我知道我決計沒有聽錯!趕緊跑到病榻前……
    嚇……隻見老祖宗已然睜開了雙眼直著眼睛正瞪著我,嘴裏夢囈般地說著。
    早已注意到我們這邊動靜的玄燁此刻撂開了奏折,忙不達迭地疾步過來,驚喜道:“皇祖母……”聲剛出就哽咽。
    待侍侯老祖宗喝完外室當值的嬤嬤倒來的溫水,玄燁伸手在祖母的額上試了試,“皇祖母醒了,燒也退了。”他笑得好開心。
    “我這就去傳太醫。”他的欣喜也感染了我,一個多月等待的這一刻終於來臨。
    “蘇麻……別去,你們倆今晚陪陪祖母。”老祖宗喘息地叫住了我,聲音雖輕,但是聽的很清晰。她不要我去叫太醫?我不解地看向她……她怎麼又叫起了我老名,蘇麻……
    “我知道自己沒多少時候了,人有生、老、病、死,世間萬物大抵逃不了因緣這兩個字,我看得開。”她輕道,說得極緩,但是清晰。見她眼神也清澈異常。
    “皇祖母別想這麼多,不過偶染風寒,現在燒也退了,人也清醒了,皇祖母的病一定會好!”他搽搽眼角地淚,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安慰著祖母。
    她安詳地笑了笑,蒼老的手輕輕撫在伏在她身畔的孫兒的臉,目光充滿慈愛。
    “我七十五歲了,玄燁,你也長大成人了。我見這大清江山後續有人,就算現在即刻死去,也能瞑目的。”她壓壓玄燁的手,不讓他急著說話,輕輕喘息了下繼續又道:“我這一生,最慶幸的事情就是有你這個孝順的孫子,最得意的事情是我親手扶上皇位的孫兒還把大清治理的穩如磐石,嗬……嗬嗬,咳咳。”
    玄燁聞言眼淚撲簌簌地滾落,立刻潤濕了榻前老祖宗身上的絲綢被麵。
    “皇祖母為大清操碎了心,國家連連征戰,好不容易停了戰事,皇祖母卻……孫兒不孝,沒能讓皇祖母安心享一天清福。”他語帶沙啞悲從中來,伏在祖母榻前無聲地痛苦。
    她拍拍孫子的手:“做人做到‘不昧己心,不拂人情,不竭物力’做到這三點就可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子孫造福。自小到大我見你做得極好,比你父親、比你祖父都更有聖君的行事風範。你不必自責,祖母已經很開心,真的……有你這個孫兒我真的很開心。”
    此刻窗外的北風象無數人在同時哭泣,大得就要要蓋過她的話語。聽她喘息聲越來越大,說話也斷斷續續,有氣無力,可那眼卻煥出最是奪目的光彩……我跪在燁兒後側,看著老祖宗臉上那朵虛幻的微笑突然有個認知,難道這是她的……回光返照?
    “可……這輩子我覺得最痛心,最對不起的……是你的皇阿瑪。想想當初,太宗皇帝駕崩的那個夜晚,多爾袞一直想繼位,豪格也想登基,我眼見著一場大難就要降臨。一旦……一旦血染宮闈,別……別說有現在這個“大清”,就算是當年的“後金”也……也保不住……咳咳……”
    “皇祖母,別再說了,好好休息要緊,改天再說吧,孫兒都知道!”見她喘息不停,雙眼含淚,玄燁用手帕替她拭去,勸道。
    “後麵的事……後麵的事,皇祖母是迫不得已啊!嗚嗚……我作為女人為了愛新覺羅的這個江山我什麼都能做,可是就是苦了你皇阿瑪了……可是他為什麼長大了就不能理解我的苦楚呢?現在燁兒你已經很出息,大清比哪個時候江山都更穩,帝國也更大,就算去九泉我也有臉見列祖列宗了!可是,為什麼一想這事,我的心那就象有萬箭在穿一樣,為什麼那麼那麼疼呢?”
    聽到她話裏那麼多個“可是”作為女人我了解她的痛是什麼,她為帝國付出了一切她的所有,包括名節……老祖宗真的很偉大,換做別人在當時那個環境不一定有人比她做的更好。聽她說痛,我的心此刻也跟著痛起來,真的很痛……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老祖宗情緒很激動,劇烈的咳嗽了一陣,玄燁忙拍著她的背哽咽道:“皇祖母,孫兒都知道,別說了,您休息吧。”
    “還有一……件事,祖母不想葬於盛京。祖母願……永遠看顧你和你皇阿瑪,生前為你們看顧江山,死後為你們看顧陵園。”
    “不!皇祖母,不!你為大清耗盡了心血,最終卻不能葬於祖墳,這不是讓孫兒不孝麼?孫兒又怎麼忍心!”
    “聽我說完……祖母願意葬在你和你父親的陵寢側,哀家從來不求人,如果你還孝順,就按照祖母吩咐的去做,替祖母完成這個最後的心願,乖……”
    看著老祖宗安詳平靜帶笑的臉,我瞬間明白了她的心事……這個纏繞著大清帝國最偉大的女人近半個世紀的心事……
    她定是當年為了社稷和兒子下嫁過當時權傾一時的多爾袞了,大清曆代皇後或皇太後哪個不與自己丈夫合葬啊,可她若是葬於盛京自己丈夫皇太極的陵墓,定會遭到反對、詆毀與猜忌。即使憑她孫兒玄燁的帝威定能按照祖製安葬她於盛京,可對後世子孫來所,這卻是個難言的尷尬。她是選擇了一條既不損皇室的尊嚴,又不讓孫子為難的辦法……那就是再一次犧牲自己來維護皇室那無上榮光的天威與尊嚴。
    孝順的玄燁此刻悲痛不能自已,以眼神和他祖母博弈……隻見兩顆碩大碩大的淚珠從老祖宗的眼裏滾落……
    玄燁見此痛哭出聲,不甘心地微微點頭……淚眼模糊中我瞅向他側麵,他是最了解自己祖母的不是麼?這大概是他權宜之計吧,畢竟他最做不到的是拂逆他祖母的話。
    “燁兒……如果有來世,你還願意做我的孫子麼?”見皇帝應允了她最後的心事,她此刻平靜下來,撫著孫兒的臉輕道,眼神帶著滿滿的慈愛與眷戀。
    “不!”悲傷的皇帝答道。
    啊……我正在疑惑間,隻見他滿眼淒楚繼而又道:“如果有來世,燁兒願做您的兒子!絕對不會讓您傷心!”
    那夜,他伏在榻邊,祖孫倆手拉著手不知不覺地,都睡去了。
    清早,第一道冬日的陽光從窗隙中滲進,皇帝醒了,他把他祖母垂在床沿已經冰涼的手輕輕地放回也並不溫暖的被窩。見祖母嘴角臉上還嗪著一朵笑……安然地笑。
    “茉兒……她走了。”
    我推開窗,見呼嘯了一夜的北風刮落庭裏梅樹上的積雪,打苞多日的梅此刻綻開的嫩黃花瓣上點著珍珠一樣的還未化盡的餘雪,純淨而晶瑩,如露……似淚。
    這天是,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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