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似銀，如淡淡薄霧籠罩在街道上空，天地間寂靜一片。
    兩條影子拉長在深夜街道的地麵。納蘭魅與寒楓並肩而走，夜風輕緩，發絲輕翩，白銀兩色衣袂柔和在月色裏。
    “納蘭公子最近好嗎？”
    長久的沉默後，寒楓輕輕開口打破了窒人呼吸的沉默。
    “承蒙寒門主關心，這段日子過的還不錯。”納蘭魅眼眸柔亮，似夜色溫柔，“不知寒門主最近過的如何？”自乾鎮失散，已經相隔了幾近一月，這段時間裏，寒楓比之前瘦了一些，眉宇間有著揮散不出的憂鬱，但這些都不是納蘭魅可以去觸及的東西，有些事，隻要心裏明白就好，特別是所謂的感情。
    “也不錯。”寒楓這樣說，也不知在想什麼，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納蘭魅見她再度沉默，在心裏輕歎一聲，含笑切入正題，“寒門主約我出來是想談些什麼呢？”
    寒楓身體輕微怔了怔，似乎還在掙紮著要不要開口，納蘭魅耐心等了片刻後，寒楓抬起眸，眼底依舊有著猶豫，語氣卻是堅定萬分，“納蘭公子，你愛過人嗎？”
    她的聲音中帶了絲淡淡的哀傷，讓納蘭魅不由得放輕呼吸，他微微一愣後笑容如月，飄忽幾絲溫柔，“寒門主為什麼要這麼問？”
    “恕我唐突。”寒楓又低下了眸，“我隻是想知道納蘭公子是否能夠體會愛一個人的感覺。”
    納蘭魅笑了，“寒門主有話不妨直說。”
    夜涼如水，月色如紗，寒楓看著一旁微微搖曳的樹葉，許久許久的沉默後，她這樣問：“納蘭公子願意聽寒楓的一段隱事嗎？”
    納蘭魅淡笑不語，算是默應了。
    寒楓看著懸星似珠的天幕，聲音恍惚，似是沉入回憶，眉宇間泄露出的風情讓月悄悄藏進雲中：“我本有一個很幸福的家，有很愛我的爹和娘，即使我們一家生活在刀口舔血的江湖，卻依舊在我爹娘的保護下活的無憂無慮，完全不知道憂愁為何物，那時，我以為或許可以這樣快快樂樂的過完一輩子，可是，直到有一天，我遇上了一個人，這樣的日子就慢慢消失了…”
    “我八歲那年，正好趕上慕容夫人的三十歲生辰，當時的慕容世家雖並不顯赫，但邀請的客人卻全都是江湖中的有頭有臉的風雲人物。我爹是拈花門門主，所以我們一家也在邀請之列…。”
    寒楓的臉上閃現出了清淡笑意。
    “那一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那些所謂的風雲人物在大堂裏都在為各自門派利益爭論不休，我爹亦是。而我娘和慕容夫人本就孰中好友，在進門的時候就被引進外人不得進入的內堂，我一個小女孩子，什麼也不懂，所以也隻好跟著我娘去內堂，然後，我便遇見了他…。”
    笑容恍惚如夢，似乎是回憶起當日第一次遇見慕容幽的情景。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納蘭魅靜靜看著她，他當然知道她口中的指的是誰，卻不知道她笑容背後隱藏住的真意是愛還是恨，亦或是兩者兼具。寒楓和慕容幽的相遇，誰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寒楓笑得很溫柔，給人很幸福的感覺，她繼續說道：
    “當時，他在為慕容夫人作畫，察覺到我們的到來，轉過臉來，在我看清他的臉的一瞬間，我就震住了，原來人也可以美到讓人無法形容的地步，因為他身上穿著很喜氣的紅衣，我那時還以為他是女孩子，所以一直吵著要他為我作畫，可是無論怎麼哀求他都不肯，最後還冷冷瞪了我一眼掉頭就走，後來在慕容夫人的介紹下，我才知道他叫慕容幽，是慕容家的三公子。”
    “傳言中，慕容三公子木訥且不懂世事，與大廳中被慕容家主領著如眾星捧月般擁簇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同，是被慕容家主遺忘的一無所長的孩子，我也被爹告誡說不要和慕容三公子走近，那一麵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寒楓忽然停了下來，接著便有沉默了下來，默默朝前走去，銀色水袍灌入月色的迷蒙。納蘭魅靜靜走在她身邊，白色衣袂在月華中飄渺如夢。
    走到一處亭子裏，寒楓再度開了口，這次她依舊笑著，隻是在笑容中透出了一種名為憐惜的情感。
    “第二次見他，是在慕容夫人遭遇不測後。”
    亭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寒楓的聲音輕微顫伏。
    “江湖便是如此，隻要被抓住一絲弱點便會灰飛煙滅，慕容家因仙人潭的地質優勢被人惦記上以致招來滅門之禍，當我爹和我娘趕到的時候，慕容夫人已經被殺了，相隔四年，再次見他，他抱著慕容夫人，衣服被血染得鮮紅，我以為他會崩潰，他自出生之日便不被看好，隻有慕容夫人守著他，唯一對他好的人去了，他和我一樣隻是個孩子，如何受得了？…”
    “不會的。”納蘭魅輕輕打斷了她的話，似乎要將她從不好的遐想中拉出來，“他不會因此崩潰。”再一笑，納蘭魅聲音中有股了然，“他會拿起劍，盡數報複回去，然後帶代替慕容夫人好好活下去，‘守身即盡孝’，他不會不懂。”
    “嗯。”寒楓點點頭，“我親眼目睹他親手殺光所有侵略者，救下慕容家全家上下三百餘口，他抱著慕容夫人走過我麵前帶起的那一陣鮮血味，我至今都沒有忘記，我看著他那累極卻依舊挺得筆直的背影慢慢走出我的視線，卻慢慢刻進了我的心裏，我被爹帶回了拈花門，心裏卻一直惦記著他，我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從慕容夫人的打擊中恢複過來，當我繼承拈花門後，我就在第一時間找到了他，陪著他隻要今天…。”
    月上樹梢，寒楓突然抬起頭看著納蘭魅，臉頰染上月的顏色，“納蘭公子，我愛了八年，等了八年，所以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放棄。”即使與他為敵。
    似是被那眼神中的堅決刺到，納蘭魅稍稍偏移了視線，側臉被柔和勾勒，靜如止水的墨瞳卻泛出絲絲漣漪，他斂下眸，神色平靜，“寒門主，你需要我怎麼做？”
    寒楓直直盯著他，“離開。”
    納蘭魅卻一笑，映柔月輝，“我離開能改變什麼？”他回眸看向她，眼底清澈一片，“東護法殺了慕容家主又劫持了慕容家兩位公子，而如今東護法就在無量山，寒門主覺得慕容會就此放棄嗎？”
    “他是不會放棄，可是，如果你放棄呢？”寒門主笑了聲，“東護法會出現在無量山，都是你一手安排的不是嗎？”
    “不錯。”納蘭魅坦然承認，下一刻卻抿緊薄唇，輕聲卻斷然地說，“可是，我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神淼門需要慕容。”月瀆國也需要慕容幽，而他…也需要慕容幽。
    他的話語音剛落，一把匕首從寒楓袖口滑出，銀色月光散在納蘭魅沒有一絲漣漪的臉上，寒楓渾身顫抖，一心想著隻要殺了他就好了，可是刀抵在了喉間，卻無法再深入一分，她淒然一笑，果然是下不了手，手一偏，匕首在優雅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血痕，叮的一聲釘入納蘭魅身後的柱子裏。
    “納蘭公子，我們注定要成為敵人。”
    寒楓露出淒然的笑，纖袍在月下劃出一道優美弧度，“你是他的劫，也是我的劫。”
    納蘭魅卻是深深歎了口氣，抬眸凝望漆黑的夜，輕輕喃出一句話，“誰是誰的劫，誰又知道？”凝眸看向正漸漸走遠的銀色身影，納蘭魅輕輕開了口，眼睛流溢著碎華，‘寒門主，我不能離開慕容，但我可以答應你…。”
    寒楓輕輕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寒門主，我答應你，和他保持距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