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天幕點綴幾點繁星，風參雜柔和，房中燭火悠晃，窗台邊書台上的瓶中插著幾枝桃枝，桃花清香沁神。
    門咯吱一聲，慕容幽推門而進，燭光溫黃，殷紅衣裳渡上一層紅暈。
    他腳步停在床邊，床榻上，納蘭魅安恬沉睡，發絲如墨，白衣如雪，纖黑睫羽在眼下投射扇影，淡色薄唇微抿，秀眉舒展，似乎正做著好夢。
    慕容幽凝視著他，靜如玉雕，眼底閃現過無數思緒，最後又歸於平靜，他轉個身，不久便又再度傳來門開的聲音。
    納蘭魅輕輕睜開眼，側眼望向門，眉宇間的逸色悄然褪去，有一瞬間讓他感覺到疲憊，目光拉回床頂，他悠悠歎了口氣。白日裏羽無傷的話一直回響在他腦海，太子要如何穩固太子之位他自然知道，隻不過他無法確定月瀆透會如何選擇，武力和政績都需要時間，而人脈卻有立竿見影的辦法在…
    還有，皇室血脈…
    “镹兒…”你是不是還需要時間？…
    他幽幽輕歎。
    可是，時間不多了…
    輕沉的敲門聲打斷納蘭魅的思緒，他剛要開口詢問，門外就傳來羽無傷溫文爾雅的聲音。
    “納蘭，休息了嗎？”
    “還沒有。”納蘭魅回了一聲下床，披了件外衣便拉開了門，羽無傷站在門外，藍衣貼身有股沐浴後的清爽，一手搖扇，一手背在身後，一派閑然。納蘭魅微笑，語氣溫然，“無傷，這麼晚了，有事嗎？”
    背起的手伸出來，拎著未開壇的酒，羽無傷溫和笑著，“有空陪我喝幾杯嗎？”
    納蘭魅一愣，然後笑，“無傷怎麼想起要喝酒？”羽無傷卻嗬嗬一笑說，“喝酒還需要理由嗎？”
    “那好吧，既然無傷想喝，那就舍命陪君子了。”納蘭魅輕輕點頭，笑意輕然，轉眸又說，“不過，我的酒量可不好，若是醉了，到時還要麻煩無傷送我回房了。”
    “好說好說。”羽無傷點頭答應，笑意直通眼底。
    於是，兩人在樓下擺上了酒菜，店家拿來酒杯，羽無傷卻要求換成大碗，納蘭魅一聽，便輕笑一聲搖頭，“無傷，隻不過是小飲幾杯罷了，用不著大碗。”
    羽無傷卻搖頭，“納蘭，這你就不懂了，喝酒要大碗喝才盡興。店家，上大碗！”最後一句，他向著櫃台的方向。
    “這…”納蘭魅還要說什麼，那邊店家就已經拿來了大碗，到嘴的話也就咽了下去。
    羽無傷見狀，斟了一碗酒遞給他，笑容柔和，“你可別小看酒，它可是好個東西，俗話說一醉解千愁，醉過之後就可以什麼都忘了，也可以順便睡一個好覺。”這張臉上分明寫著憂愁，想必是將白日裏的話放進心裏了，可是他也不能名言，隻好借此當作無聲賠罪。
    納蘭魅微怔，“無傷，你…”
    羽無傷輕緩一笑，笑容不變，卻是說，“今晚我們不醉不歸，如何？”
    納蘭魅斂眸，再揚眸時，眉宇舒展，笑容輕柔，連帶著眼眸亮了起來，宛若星辰，“好，不醉不歸。”
    樓下氣氛高漲，酒興酣然，樓上一間房中氣氛卻顯得有點沉冷凝重。
    搖晃的燭火，深色案桌後，豔紅人影隱在光後，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麵，扣扣的聲音輕微無力，在這靜謐的房間裏卻顯得響亮，像是敲在人的心頭讓人喘不過氣。
    “你們再說一遍。”慕容幽看著房中半跪在地上的幾個人，語氣顯得有些森冷。這不知道這幾個人怎麼回事，下午明明還口口聲聲說會一起留下，即使不留他也不會勉強，可如今卻又聯合起來跪求。
    “請盟主移駕仙人潭。”房中幾個人異口同聲。拈花門門主寒楓帶來消息，東護法已經在無量山周圍布置了陷阱，隻等著盟主現身，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盟主涉險。
    “都把本尊的話當耳旁風了是嗎？！”慕容幽眯起眼睛，目光冷了下來，“好，既然如此，本尊就再告訴你們一次，此次無量山必去無疑！”
    “盟主三思！”
    慕容幽卻冷哼一聲，摔門而去，墨蓮目不轉睛地跟了出去，留下一室的人麵麵相覷，然後歎息。
    房外，一襲銀袍吸盡月華，亭亭玉立卻顯得有些單薄柔弱，寒楓靜靜佇立在走廊中，鳳眸如水，隱著不可言喻的脆弱，眼神卻倔強，“盟主，我們沒有必要留下來。”
    “本尊的事何時輪到你來管？”慕容幽凝她一眼，麵容冷豔，帶著淡淡諷刺，“你愛走便走，沒有人攔你。”
    寒楓顯然被那尖銳的話刺痛了，一閃而過的痛楚，卻又立即隱了下去，她麵容有些蒼白，態度依舊堅持，“盟主，你的安危關係到整個江湖，怎會與寒楓無關？”
    第一次聽寒楓用這樣的口氣說話，慕容幽挑起眉，凝眸看向她，然後豔麗一笑，頗有百媚頓生的感覺，語氣卻淡淡反問她，“本尊的命關係整個江湖，無量山此次似乎也關係到整個江湖，你說這要如何選擇呢？”
    寒楓一愣，若兩者都關係到整個江湖…半晌後，她不情願地說，“兩者皆保。”
    “明白就好。”慕容幽睨她一眼，邁步擦肩，墨蓮亦步跟隨。
    “說到底，你還不是為了他！”側過的身影如風，輕輕飄飄，涼意拂過她的心髒，她心口驟然一痛，雙手在身側緊緊握住，別在心裏的話突然衝口而出，說一話出，她自己也微微愣住，接著，一股噬骨冷意竄入脊背，她僵在了原地。
    他，會殺了她吧…
    空氣似乎是被凍結住了，隻有桃香淡淡彌漫，寒楓微顫著閉上眼睛，死在他手上，她也心甘了。漫長沉默後卻意外停了慕容幽清淡的笑聲，她不可置信地睜開眼，抬眸看去。
    慕容幽勾起嘴角，牽起勾魂輕笑，“對，就是為了他。”眼神在黑夜中綻亮如星，“不過，這也與你無關…”
    寒楓怔了眸，隻能看著慕容幽慢慢消失在樓角，等回神時，才發現視線不知何時已變得模糊不清，輕輕一眨就有什麼從眼角落下，滑過麵頰沿著下頜滴入地下，連同胸膛裏那顆心也一並墜地，碎如塵埃。
    轉角處，慕容幽的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目光落在前方，身後的墨蓮也跟著停下腳步，他順著自己公子的視線看去，就看見對麵走廊上有說有笑的兩個微醉的人影。
    “無傷，抱歉，有點喝多了。”納蘭魅笑容裏藏著微醺醉意，白皙雙頰透出淡淡粉紅，唇色因酒冽水盈，眼眸滲出如水般溫潤，蒙著一層霧氣卻映得眼眸亮如啟星，淡淡酒香彌漫在身周，讓他如仙空靈中又添了幾絲嫵媚。
    “你這酒量真讓人不敢恭維…”羽無傷看上去頗為無奈，隻不過是幾大碗酒，這個人竟然就醉了，他還以為隻是說笑，沒想到是真的酒量小，“你小心點…”
    羽無傷伸手扶住他，納蘭魅順勢借了點他的力氣站著，身體因酒而微熱，透過衣料傳入羽無傷手心肌膚，淡淡酒香中暗藏著一股好聞的泉水清香也瞬時沁入鼻腔。
    納蘭魅感覺無力，甚至連腳步都是虛的，他心裏在苦笑，難怪镹兒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喝酒，原來他的酒量真差到這種程度，他揉著太陽囧，失笑說，“真是讓你見笑了…”
    “無妨…”嘴上雖是這麼說，羽無傷表情卻不是這樣，他麵目含笑，有種說不出的調侃之色。納蘭魅注意到了，臉頰又紅了幾分，卻還是略顯責怪瞥了他一眼，微醺眼眸中加著一絲嗔色，顯得有些孩子氣。
    好似心房某一處被輕輕牽動了一下，羽無傷看著他，嘴角揚起笑容，瞥了一眼前方的房門，說，“已經到了，我扶你進去吧。”
    “不用了，無傷。”納蘭魅輕輕扶著牆站立著，酒香清淡，他緩緩走幾步推開房門，回頭看著他，麵容含笑，潔如幽蘭，“其實，我也沒有醉的那般厲害…要不要進來坐坐？”
    羽無傷搖搖頭，笑說，“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你早點休息吧。”說著他便轉身離開。納蘭魅看著他消失在樓角，片刻後他微微露出了笑容，伸手捂住微暈的額頭，進房關上門。
    被月光模糊的另一側樓角，殷紅人影隱在黑暗中，在他身後，墨蓮一襲黑衣隱在黑暗中，似乎融進了黑夜。
    “墨蓮，準備醒酒湯。”隔了半晌，角落裏響起慕容幽平淡如水的聲音。
    “是。”墨蓮凝眸看了一眼已經納蘭魅關上的房門，正欲離開，卻又立刻被公子阻止，“站住。”
    “公子？”墨蓮不解地看向公子，卻見公子目光正落在樓下樓梯口。
    樓梯口，羽無傷正和一位守夜班的夥計說話。
    “店家，麻煩你去準備一碗醒酒湯，樓上有人喝醉了，熬好了還麻煩你送過去。”羽無傷語氣溫和。
    “公子客氣了，這是小店應該做的。”夥計受寵若驚。
    “麻煩你了。”羽無傷唰開扇子，輕輕搖著扇子上樓。
    “公子，還需要…”墨蓮輕問，別人都已經交待下去了。
    慕容幽睨他一眼，卻是什麼也沒說，轉過身朝反方向走去，“墨蓮，出去兜一圈。”
    墨蓮點頭應聲，“是，公子。”
    轉身前，卻又看了納蘭魅緊閉的房門一眼，雖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是他明顯感覺到公子生氣了。
    真的生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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