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時年三十九歲，比代王夫人年長四歲，趙郡主嫁到代國之後迅速以其賢惠大方征服代王和國人，代王夫婦很是恩愛，這在那個男人們忙著征戰，隻把女人當作傳宗接代工具的亂世，是極為少見的——兒女情長也。
    代王拿著書信，不知道該如何向夫人說起這件事，他無數次看到夫人在深夜拿著父親送她的任何一件東西偷偷抹淚，也知道有無數次她登上王屋山，遙望晉國……夫人雖然性格剛烈，卻是水一般的人，父親是她的至親至愛，若是知道這個消息，夫人必定會悲痛欲絕！
    可事情還是要告訴她的，若是不告訴她，反而是對她不公。
    代王拿著書信，來到夫人居室。
    代夫人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穿著樸素大方，氣質高貴，臉上的笑容自然而隨和，她親自給代王斟茶倒水，但很快她便細心地發現夫君笑容之後有不尋常的事情。
    “大王有心事？”她將茶輕輕吹涼，遞給代王。
    代王接過茶，望著夫人清澄明澈的眸子，隨後將茶慢慢放在幾上，從袖中拿出那封信，遞給夫人。
    代夫人有些疑惑地接過，一看是趙氏來信，臉上立刻露出惶急的神色，快速地將信拆開，讀了不到一半，那眼淚就如山泉一般流淌下來，掛滿臉頰。
    “夫人！”代王的眼淚也流出來，摟住自己的女人，安慰道：“夫人！莫要悲傷！父親卒了，你還有兄弟姐妹！還有寡人啊！還有我們的王兒啊！”
    代夫人隻是無聲地抽泣著，她在盡量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可這種深切的喪父之痛怎能讓她的心緒平靜下來呢？最終她的哭聲還是響了出來，她緊緊抱住代王，也隻有眼前的這個男人才能給予自己安慰。
    “夫人……”代王也是泣不成聲。
    一個人的去世，往往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可代夫人畢竟是代夫人，她在悲痛之中還是盡量讓自己安靜下來，擦幹眼淚，用沙啞的聲音問代王：“我弟弟邀請大王奔喪，大王要如何？”
    “嶽丈去世，做女婿的自然要前往奔喪！再者，這是國事啊！”
    代夫人望著夫君，心中很不是滋味，父親將她嫁到代國的用意，亦知道父親多年苦心經營代國攻略，趙氏舊臣忠心耿耿，必然會拚死完成先主遺願，弟弟趙勿恤聰慧多謀，被父親指定為繼承人，定是因為性格和野心與父親相似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麼，趙氏肯定是要對代國動手了！
    “大王，你不能去！”
    代王很詫異：“這是為何？”
    代夫人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我弟弟用心險惡！”
    代王卻極為冷靜，抹去夫人臉頰上的淚水，慢慢說：“夫人是說，內弟會趁我奔喪將我殺掉？”
    代夫人極為痛苦地點頭，現在她想到趙氏的每一步計劃都感到一種深深的罪惡感。
    代王平靜地笑道：“那又有何妨？如果趙氏殺我，那麼勿恤就失掉大義，大孝大義仍然存於代國，天下人恥笑的是他，不是我代國！再者，若是不去，天下人必然笑我沒有膽識，也不配做代國國君！”
    代夫人：“可……若是大王沒了，代國該如何？王兒該如何？我該如何？”
    代王輕輕摟著代夫人，笑道：“夫人，總有一天我要死的，你我也總是要離別的——或早或晚！可今生與夫人結為夫妻，寡人已然死而無憾了！”
    代夫人熱淚又湧出來，她緊緊抱著代王：“大王……”
    趙勿恤在晉陽熱切地等待著姐夫的到來，眾臣中很多人都預言代王必定不敢親自來奔喪，多半會派遣使者，可是青荓卻極為肯定地說：“代王忠勇無雙，必定會親自前來！哪怕他知道這是龍潭虎穴！”眾人對他的說辭頗為不滿，這明顯是幫著外人說話了，可一想，也對，晉陽對代王而言，本就是龍潭虎穴，代王也早有忠勇之名。
    一日，趙伯魯找到趙勿恤，頗為不滿地問他：“你是不是要殺代王？”
    趙勿恤望著哥哥生氣的臉，不回答，可是答案已經不講自明。
    趙伯魯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形，他抓住趙勿恤的肩膀，高聲質問：“你可知殺死代王！你姐姐會如何？！”
    趙勿恤道：“屆時我會將姐姐迎回，讓其改嫁一戶好人家……”他這話說得極沒底氣。
    趙伯魯怒道：“你認為到時候她還會獨活於世嗎！”
    趙勿恤不語。這時候任何爭辯都是蒼白無力的，說任何話趙勿恤都有一種逃脫罪責的羞恥感。
    “你要殺死你姐姐！你還有何麵目麵對先父先母？我們幾個也會恨你！”趙伯魯一字一頓道，他說的我們幾個，是他和弟弟趙嘉以及妹妹趙素。趙勿恤仍是不語，慢慢走出房間。
    趙伯魯憤怒地大叫：“趙勿恤！你好狠的心哪！”
    趙勿恤嘴角滑過一絲冷笑，眼淚卻潸然流下，“我心狠，父親的心何嚐比我軟過？可也隻有父親能總攬晉國全局。”
    他剛出來，便被門口的趙嘉和趙素攔截住。
    “你要殺死姐夫？”趙素見到趙勿恤劈頭就問。趙素年歲最小，哥哥和姐姐都很疼愛她，尤其是趙勿恤。趙素正值豆蔻年華，天真爛漫，直言快語，這也是趙勿恤喜歡她的原因，和小妹妹在一起，總能忘記很多不愉快的事。趙嘉和趙勿恤是最疏遠的弟兄，二人幾乎沒有什麼話，即使是見了麵，也隻是禮儀性地打個招呼，他們二人根本不像是兄弟，更像是陌路人。可此時的趙嘉也用極為不滿的語氣說：“你殺死代王就是殺死姐姐！”
    趙勿恤被激怒了。要殺代王的計劃剛形成，消息就被這些未參與之人獲悉，那以後是不是任何軍政大事都要這樣被放出去，讓自己的敵人知道？！他紅著眼睛，用低沉卻極其可怕的聲音吼：“這消息是誰告訴你們的？”
    趙素顯然被嚇了一跳，她從未見過趙勿恤這麼憤怒的表情，她求助似的望一眼趙嘉，趙嘉卻不做任何回應，於是硬著頭皮說：“你請姐夫奔喪，又要圖謀代國，自然會——”
    “我問你是誰告訴你們的！”趙勿恤大聲吼出來，趙素嚇的打顫。
    “大哥猜出來的！”她說，“你有什麼心事時瞞不了大哥的！”
    趙勿恤瞪妹妹一眼，繼續向前走，邊走邊說：“即日起趙伯魯、趙嘉、趙素三人不可踏出趙府半步！”
    趙素又急又氣，眼淚嘩嘩流出來，她衝著二哥的背影氣憤地叫：“你不是我哥！父親才去世你就要對我們下手！”
    趙勿恤驚恐地回身望著趙素，“你說什麼？！下手？”
    趙素哽咽著道：“我說，父親一去世，你就要對我們幾個下手！對大哥下手！對三哥下手！你要把他們除掉！因為他們威脅到你的位子！”
    趙勿恤又悲又痛，鼻子一酸，差點流出淚來，可為什麼同胞手足也要這樣猜疑？難道這亂世就真的一點信任和溫情也得不到？
    他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用平靜的語氣說：“趙素，我告訴你，我不會那樣做。”
    趙素望著哥哥傷心的背影，心中卻是十分懊惱與悔恨，她明知哥哥不是那樣的人，自己的嘴巴呀……
    “哥哥不是那樣的人，我胡說八道……”她呢喃著。
    “可——姐姐不再是他的姐姐了。”趙嘉麵無表情，望著陰沉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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