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Act 6 何家(修)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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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飛不知從哪兒搬回來一台小電視機,每天吃完飯的時候就捧著飯盒坐在電視機前看新聞。段晨取笑他開始關心國家大事了,被阿飛追著搗了好幾拳。
    一天看新聞,電視裏報道了又一起學生跳樓事件。
    “何似,你說現在的孩子怎麼抗壓能力這麼差呀,不就是升學考試嗎。阿飛我沒念過幾天書不也活得好好的。他們這一跳,爹媽還不得哭死呀。好不容易拉扯這麼大,作孽喲。”
    記者采訪著傷心欲絕的女人,她坐在地上哭著喊著。
    末尾,記者麵對鏡頭說:“其實,孩子們能健康成長就好,比什麼都重要。”
    莫名一陣火起,風涼話誰不會說!什麼健康成長就好?那些家長巴巴地把年幼的孩子送去學鋼琴、學書法,學這個學那個的時候怎麼不想想,還舉著牌子說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如果女人對她的孩子說過一次,哪怕隻有一次,“隻要你健康成長,念什麼學校沒關係的。”她的孩子就不會跳樓了。
    總是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後悔,這副嘴臉真讓人惡心。
    滿腹怒火鎮壓不下,我捏著鑰匙出門散心。
    迎麵冬天的冰冷空氣讓我心情一緩,兩生兩世,我的心裏還是有怨的。
    “陪我去喝一杯好不好?”在門口遇見了剛剛下班的段晨,忽然有一種想要大醉一場的衝動。
    “好。”段晨體貼地什麼都沒有問。
    一言不發,灌下一大口,仰頭咽下。拉長的頸線流露出脆弱的意味,液體衝擊著咽喉有一種近乎窒息的快感。
    “何似,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始終覺得,酒精除了使人麻痹、變得更加無能以外不會有其他作為。受傷的地方不好好清理,而是掩蓋遮蔽起來,隻能讓傷口更加潰爛。你隻要記得,不管你想要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你。當生活一團糟的時候,就從零開始,抽絲剝繭理順它。”
    忽然停止顫抖,肩膀上落下的外套帶著溫暖的體溫。段晨放下杯子離開,留下我一個人沉思。
    謝謝你們,讓我終於有力量,去麵對一直不敢直視的問題——我的,父母。
    親眼看著父母的頭發一寸一寸變白,仿佛是無聲的控訴。父親抽了一整晚的煙,一支接一支,憔悴的臉色掩藏在白色的煙氣後頭,嫋嫋升起的煙有著灼痛我靈魂的溫度。母親是哭累了昏睡過去的。轉生的時候,我隻來得及輕輕擁抱了她一下,我還沒有對他們說對不起。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抹消一切我存在過的痕跡,不要有人悲傷,這樣即使我會很難過,我也會走得很安心。
    C市距離S市並不遠,顛簸了三個小時的長途汽車,載著我回到這個深可見骨的地方。我沿著記憶的橋段走過。
    工作過的地方,三十層的寫字樓,氣質優雅的白領。我還記得何家安拚命工作賺錢,24小時恨不得拆作48小時,年終無休的日子。記不得工作簡餐的味道,何家安一忙起來就不吃不喝了,胃像是鐵打的。三十歲的年紀,要憑自己的雙手,買房買車,其實那個時候就是在用著一種透支生命裏的方式生活了。
    念大學的地方,是在城市近郊。城市開發擴張,在偏僻的地方堆立大學城,把大片的地皮空出來重新開發。何家安少眠,總是在寂靜了無聲的淩晨才沉沉睡去。深色框架的眼鏡恰到好處地遮蓋住了眼下的黑淤痕跡,神色疲憊。
    念過的市重點的高中,大門開在偏僻的路上,極大程度免去車流鼎沸的噪音。那些發型簡潔,麵容蒼白,鏡片厚實,目光呆滯的學生,是高三迎考的鬥士。兩個街區外,初中生還渾渾噩噩地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小學離家很近,隻隔了一條馬路。接孩子放學的家長紮堆站在校門口,攀談著關於自家孩子的話題。
    這裏,是何家安的,家。
    樓道裏有些陰濕,仔細辨別還可以聞到些許黴味。寒冷的冬天裏很少見到人走動,大家都窩在家裏,圍坐在放著熱湯熱飯的飯桌邊,一邊說笑一邊晚餐。
    站在家門口,我忽然不知道該以怎樣的一種姿態,去窺探門背後的生活。
    我已經不是何家安了,從何家安機械地為了報答父母而生活的那一刻起,何家安就已經死了。活著的隻是一具人形,沒有靈魂,沒有愛。我隻是何似,和這個家從來沒有任何交集的何似。
    我是一個孤兒。
    可笑的是,我曾經千方百計想要脫離何家安的整個生活,脫離這個家,如今卻又回來了,帶著惶恐不安的心回來。
    隔壁的鐵門被推開,我下意識地躲閃。
    鄰居阿姨出來倒垃圾,見到站在轉角的我。
    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
    “請問你找誰呀?”
    “我……我找何家,我哥認得何家安……我來看看何家爸爸……”藏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握緊,鬆開,握緊。腦袋一片空白,湊著蹩腳的借口。
    “這裏是住了一戶姓何的人家沒錯,但是這裏沒有何家安這個人啊,你是不是弄錯了?這家人家啊,怪可惜的,結婚20多年一直沒有子嗣,後來去孤兒院領了一個女娃娃回來。誒喲,眼睛大大的,可漂亮啦……”
    呆呆的站著,喪失了回應的能力。
    “你,你怎麼啦?”
    後知後覺的發現,眼淚不可抑止地墜落下來。
    “沒事,我可能,找錯地方了。”
    “奇怪的人……”阿姨嘟囔著,用怪異的眼光盯著我。
    急急轉身下樓,喉嚨咽下一聲一聲的悲鳴。
    沒有何家安這個人,這個世界沒有何家安存在過。爸爸媽媽沒有任何關於何家安的記憶,何家安是誰?誰是何家安?何家安,現在隻是我的大夢一場。
    想要大哭,又想大笑。如你所願了,沒有人記得何家安,不會有人為了何家安傷心,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為什麼要哭呢?無力地埋頭坐在大門口,死死咬住嘴唇,感覺自己渾身冰涼。
    “喲,孩子,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響起,悚然抬頭——媽……
    張開嘴,聲音在舌尖徘徊一圈被我吞回去。
    母親左手牽著一個女孩兒,母女兩個似乎剛剛從超市回來,手裏還提著大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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