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隳 拾壹.紅燭帳暖起波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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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言,外頭已經開始下雪,靜軒坊前院燈火通明,四下喧嘩,酒席擺了一整院的空地,顯然是司馬信在犒賞自家夥計。
韓川隻是掃了一眼那方向,腳下使力,抱著覃煙從屋頂上越過,卻在要出了靜軒坊的時候聽見大叫:“火!火!窯子起火了!”腳下頓時停了下來,眉峰緊緊皺著,望向那下麵,司馬信一個箭步跨出人群就朝著後山飛縱而去。院裏人開始不斷地從四方抬著木桶往後山而去。“我們去看看。”話音未落,人已經向後山而去。方才他們在那裏麵顯然是好好的,如今怎麼轉眼便走了火。
那石陣早已經不知道亂成了什麼模樣,四處散落著碎石。司馬信走到那石陣麵前,臉色已經沉到了極點,衣袖一掃,那些個石頭全數粉碎了落在白雪之上,落了一層石屑。大步流星朝著裏麵走去一瞅,裏麵濃濃的煙味異常刺鼻,隱約有火光出現。鑄造的地方起些火倒沒什麼,隻是這氣味……當下就有夥計想要衝進去,司馬信冷喝一聲:“都給我站住。”伸手便從一旁的人手上搶來木桶,往雪地裏挖了一桶雪內力一催,全數融成了水,全倒在了身上,對後麵的人吩咐一聲“鏟了雪全往裏麵倒去,人全留在外麵”人便已經消失在硝煙滾滾的洞口。
覃煙有些擔憂的看著窯洞那一塊,明明方才還是好好的,轉眼變成了這樣是怎麼回事。韓川唇角緊緊抿著,那煙中的氣味越來越濃,而且裏麵不時地傳來一些爆炸般的聲響。頓時明了那氣味是火藥,有人想把整個窯洞給炸沒了。隻是,炸了這窯洞有什麼好處麼。
外麵的人不斷地將滿桶滿桶的雪往窯洞裏麵倒去,沒有多久,似乎這外麵的火已經給滅了,隻是裏麵,還不斷地竄出火舌,輕輕舔舐著外麵雪融化成的水。
一盞茶時間,司馬信從裏麵躍了出來,其他的東西似乎都被丟在了裏麵,隻抱著那把快成的“靈波”,出來的時候往那雪地中一埋,劍身上飄起嫋嫋青煙。“靈波”已成。覃煙的眼眶頓時一酸,司馬家守信,既然是答應了給別人的東西那是拚死也會護著的。如今,“靈波”已經鑄成,那窯洞也像是預計好一般,就在司馬信身後坍塌了下來。
見所有人無礙,韓川輕舒了一口氣,拉著覃煙準備回去茅草屋。卻見到身旁一道影子閃了閃,韓川眼眸微眯,然後像未曾見到一般,照樣朝著山中的茅草屋趕去。到了茅草屋中的時候,已經快到了戌時,覃煙被這麼一鬧,沒了胃口,韓川收了食盒放在廚房灶台上,回來便瞧見覃煙已經在床上,靠著裏麵闔著眼。輕輕脫了外衣翻上去,從後頭摟著她,果然她輕輕動了動,他隻是輕輕歎了口氣:“睡吧,明日除夕,天大的事不能耽擱了過年。”
沉默了會兒,她轉過身來,看著黑暗中溫柔的眼眸,輕笑道:“我們這麼一個破茅草屋,怎麼過年。”
他摟緊了她,微微笑了笑,夜色下,她仿佛瞧見他輕輕勾起的唇角,以及眼中的狡黠,聽他道:“唔,去靜軒坊繼續偷?”
她頓時皺了眉:“靜軒坊今日這事兒鬧得夠大,還去偷,你這做盟主的有沒有一點良心。”
他頓時靜了下來,隻是靜靜看著她,許久之後,看得她都不好意思,臉上開始發燙,他才歎了口氣:“明兒個咱們上集市。”
夜空黑得像一塊墨玉,綴著幾顆星,綴著月,那光卻散不開那黑。
夜色寂寥,也不像夏秋,有些蟬鳴蛙叫,隻是寂靜的,偶爾能夠聽清外麵的雪花簌簌的落下。
門被推來,床上的人立即驚醒,瞅著那門口高大的人影,點燃了桌上的燭火,半夏微微一笑:“你回來了。”
褚甘將手中買到的糕點往桌上一放,走到床邊,將已經坐起的人輕輕按下去,滿麵溫柔,靠在床頭:“明兒個除夕,先去買了些糕點來,布置布置,雖說是在這兒,也得好好吃個團圓飯。”
半夏臉上落了些黯然:“團圓飯麼,我沒親人,跟著你,日日都是團圓的。”那眼中的笑意讓褚甘一怔,有些僵了僵,慢慢道:“我也沒親人,咱倆湊夥兒。”
半夏突然笑了笑,手指捏成拳打在他身上,隨後低下頭去,仿佛是有些羞澀的,嘀咕:“不是早就湊夥兒了。”
褚甘嗬嗬笑了笑,熄了燭火,躺上床去,望了望窗外那已經快到正上頭的月,輕輕歎了口氣,一夜無眠。
覃煙是在清晨猛然醒來的,不知為何,藍魅死的場景,爹娘死的場景,一幕幕在腦中回蕩,整晚上都一直睡得不安穩。如今醒來,看了周圍一眼,屋子空蕩蕩的,韓川早已經不知去了哪裏。像平常一般起身,心裏卻總是空空落落。近日來過得很清閑,她心中卻一直不安穩,按理來說,逃過一劫應該大舒一口氣然後什麼都不管地去享受這些清淨,可她卻總覺得像是會發生什麼。
就像本來是每年一次的靜軒坊展會,本該熱熱鬧鬧順順利利地做下去,卻鬧了鎮遠鏢局這麼一出。有時候是真的想逃脫了這中原武林盟的桎梏,可他們早已經被困在了裏麵,去哪裏都會被盯上,一路奔波忐忑,現在像是著了魔一般,對這平靜不敢相信。
韓川總是消失不見,留她一個人的時候免不了她就會胡思亂想起來。去想韓川這段時間又去做了什麼,韓川為什麼總是會消失。消失了是不是又被人發現了然後他去顧著怎麼擺脫他們去了?她在這屋子裏,看著昨晚從靜軒坊偷來的糕點,吃下去,覺得有些乏味。可靜軒坊的精細是出了名的,這些糕點也不是第一次吃,如今他不在身旁的時候,卻有些吃不下去。歎了口氣,收了盒子,走到屋外,看著那顆大樹直參雲霄,默然而立。
麵上是毫無表情的,心底慌亂成什麼模樣她也說不清楚,每晚的夢在眼前交替,不敢想,如果哪一天,韓川也是這樣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自己該怎麼辦。他應該會沒事的吧,從洛陽一路到了這裏都這麼過來了,那麼多人的追殺都過來了,即便是咫尺之間麵對著火狐和黑鷹的時候都能夠帶著他們全身而退,他不會有事的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涼風刮來,感覺那日頭都偏了西,緊了緊身上的裘衣,望著低頭看著那樹下的積雪,淺淺笑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笑著,心裏明明是恐慌的感覺。動了動腳,似乎已經快被凍僵,隨意在雪地上走了走,身後終於響起衣袂浮動的聲音。是他?登時停滯在原地,那些思緒終於都沉澱了下來,轉過頭,原本以為可以讓他看不出來自己的心潮起伏,卻在瞧見他的時候,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抱著。
“你回來了。”躲在這懷裏,輕輕歎息。縱使心潮起伏,到了最後,不過隻剩了這麼一句話而已。就像多少次等待一樣,隻是說這麼一句話而已,過多的她從不言語,隻是因為仿佛做了,那便是越界了。她覃煙就是覃煙,能夠得到的,隻有這些,能夠在他身邊陪著,能夠與他一起麵對一切,這都已經足夠了。在他的懷裏,那便是她的心滿意足。至於那心中,能進則進,不能進,那也不去勉強。
這聲音似乎壓抑著什麼,韓川愣了愣,眼角瞥到桌子上散開的食盒,糕點幾乎沒怎麼動,眼眸黯了黯,低頭望著懷中人滿身的雪,柔聲道:“瞧我帶了什麼來。”
覃煙抬了頭,望著他那雙帶著笑意的眼,有些茫然。韓川提起東西放在她麵前揚了揚,紅彤彤的一片,她頓時怔在原地。耳邊響起那個聲音,卻像是很遙遠很遙遠,遙遠到無法觸及:“我們還欠了拜堂,你記不記得。”
眼眶刹那間便濕了,她怎麼能夠不記得?他倆成親禮,被藍魅給鬧了場,連堂都未拜。天下間有哪個女子可以容忍這些?可偏偏她覃煙懦弱怕事,而這個藍魅又是那個韓川找了七年的人,不夠獨立,卻也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她又能夠怎麼辦?埋在心裏不去想而已,可如今,她都快要忘了這些事情,他卻記了起來。
“怎麼哭了,趁著這除夕,咱們好好把這禮給補上。”伸手拭去了她眼角溢出的淚水,微微一笑。
“你……出去就是為了這個?”把那紅綢拿了過來,還有嫁衣往身上比了比,雖然沒有當初在問柳山莊那套華麗精美,這個時候,這套嫁衣卻是她瞧著最好看的。都說女人就一次穿嫁衣的機會,而她穿了兩次,可她隻想承認這一次。
“恩,試試。”韓川把那紅綢和嫁衣都拿了過來,把覃煙身上的狐裘一拉,便扯了下來,覃煙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轉瞬又被披上了這紅火的嫁衣。係上衣帶穿妥,覃煙抬手仔細瞅著這上身後的嫁衣,滿臉喜色,不禁轉了一圈,那衣擺頓時飛揚起來。
韓川看著這雪地中驚豔的紅,微微笑了笑,眼眸中流轉著溫柔,轉身看著那簡陋的茅草屋,眉梢一揚,腳步移動,在那屋中流轉,不多時,整間屋子已經掛滿了紅綢,門上正中央還綴著一大朵紅綢做的花。轉身仔仔細細看了看這霎時間變得喜慶的茅屋,覃煙一笑,臉上飛上紅霞,踱步朝著那屋中走去。韓川卻穿著喜服走出來,拉著她的手朝著那大樹走去。
拜堂不是該在這屋子裏麼?她還在驚訝,卻被他拉著一同跪下,對著那大樹,拜了三拜,並指向天,溫柔看了她一眼,然後望著那望不見的樹尖,道:“天為聘,地為媒,不離不棄,白首同眠。”話音落,轉頭看著她,她眼眶早已紅透,卻死死咬著唇。輕笑一聲,伸手拂了拂她的眼角,柔聲道:“這一生,讓這天地為證,做這夫妻。”
她望著那望不盡頭的樹枝,淺淺一笑,眼角淚滴凝結滑落,和著她的聲音:“樹指情,雪洗塵,四海相伴,生死相隨。”頓了頓,唇角揚起,眼眸彎彎,“這一生,這萬物作證,我隨你一輩子。”